法兰克福机场的舷梯结着薄冰，冯靖远踩着沈若雁的脚印走下飞机，皮箱滚轮在冻土上划出刺耳的响。他裹紧借来的呢子大衣，领口还沾着南江军工厂的机油味 —— 那是临行前调试设备时蹭上的，此刻倒成了异乡唯一的熟悉气息。
莱姆公司的总部藏在鲁尔区的工业区里，红砖厂房爬满常春藤，烟囱里飘出的白烟在冬日里散得很慢。接待他们的汉斯经理梳着油亮的背头，皮靴踩在铸铁地板上咚咚作响：“冯先生，沈小姐，我们的阶梯淬火工艺是业界标杆，NKK 在我们面前就是学徒。”
车间里的轧机正吞吐着通红的钢坯，热浪扑在脸上像贴了层暖贴。冯靖远盯着淬火槽里的冷却液，忽然停下脚步：“汉斯先生，你们的水温控制在 85℃对吗？”
汉斯挑眉：“没错，这是我们的核心参数。”
“问题就出在这。” 冯靖远指着刚出炉的钢件，表面的氧化皮正以不均匀的速度剥落，“85℃会让铬元素在晶界富集，三年后必出应力腐蚀 —— 你们给印度钢厂的设备，是不是己经出现裂纹了？”
汉斯的笑容僵在脸上。沈若雁拽了拽冯靖远的衣角，低声道：“没有证据别乱说。” 她昨晚在酒店翻遍莱姆的公开资料，根本没提过印度设备的问题。
冯靖远却从皮箱里掏出本笔记，翻到夹着书签的一页 —— 那是他临行前凭记忆画的 “莱姆工艺缺陷图谱”，上面标注的裂纹位置与车间钢件的剥落处完全吻合。“1984 年你们给印度的设备，用的也是 85℃淬火，现在他们的轧机牌坊己经出现 0.3 毫米的裂纹。” 他抬头时，目光越过汉斯的肩膀，落在车间墙上的生产日历上，“不信可以打越洋电话问，孟买钢厂上周刚发了故障通报。”
汉斯的额头渗出细汗，转身对助手说了句德语。沈若雁看见助手脸色骤变，快步走向办公室。她忽然想起冯靖远在飞机上看的《国际冶金动态》，当时她以为只是普通的过期杂志，现在才明白他早就在捕捉蛛丝马迹。
“冯先生对我们的工艺很了解。” 汉斯的语气软了下来，递过咖啡杯，“或许我们可以谈谈技术转让的细节。”
谈判室的百叶窗把阳光切成细条，落在莱姆的技术协议上。冯靖远指着 “阶梯淬火工艺” 那栏：“我们要全套参数，包括你们没写进协议的‘72 小时时效处理’环节。”
“这不可能！” 汉斯拍桌，“那是莱姆的立身之本！”
“那我们只好去找西门子了。” 冯靖远慢悠悠地说，“他们的等温淬火虽然效率低，但至少不会隐瞒缺陷 —— 哦对了，西门子下周会发布新的高温合金专利，刚好能替代你们的技术。”
沈若雁猛地抬头。西门子的专利消息她从未听说，冯靖远怎么会知道？汉斯的脸色却变得煞白，显然这个消息戳中了他的软肋。
傍晚的莱茵河畔，沈若雁终于忍不住问：“你到底怎么知道印度设备出故障？还有西门子的专利？”
冯靖远望着河面上的货轮，甲板上的集装箱印着 “中国制造” 的红色字样。“猜的。” 他弯腰捡起块鹅卵石，扔进河里，“莱姆的工艺依赖低温时效，印度的热带气候会加速晶界腐蚀，这是材料学的基本常识。至于西门子…… 他们 1983 年就申请了相关专利，只是没公开而己。”
沈若雁盯着他的侧脸，夕阳在他耳后镀上金边。她忽然想起出发前罗厅长的嘱咐：“若雁，冯靖远的话未必都有依据，但他总能往对的方向指。” 此刻她才明白，这种 “对的方向” 里，藏着超越时代的敏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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