焊接车间的弧光像朵骤然绽放的铁花，在结满霜花的窗玻璃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冯靖远盯着刚焊好的钢构件，焊缝处的气孔像片丑陋的蜂窝，用小锤敲了敲，“噗” 的一声喷出细小的铁屑 —— 这是第九个因气孔报废的焊件，德国专家留下的 “氩弧焊参数表” 被揉得发皱，扔在满是焊渣的地上，像块没人要的废纸。
“氩气流量调大了烧钨极，调小了就出气孔。” 焊工老李把焊枪往铁砧上一摔，枪嘴的铜头被烧得发乌，“这进口焊机比姑娘还娇气，咱这电压忽高忽低的，它根本不认！” 他的防护面罩挂在脖子上，镜片上的焊渣把车间的灯光折射成破碎的星点，像群慌乱的萤火虫。
沈若雁抱着个铁皮档案盒闯进来，盒盖的锁扣己经锈死，她用螺丝刀撬开时，铁皮摩擦的 “吱呀” 声里，混着里面图纸翻动的轻响。“找到 1976 年东翔厂的焊接记录了！” 最上面那张纸用红铅笔写着 “手工钨极氩弧焊操作法”，字迹被汗水浸得有些模糊，“他们焊导弹燃料箱时，用的是‘断弧补焊’，每焊 5 厘米停半秒，让气体有时间跑出去 —— 就像蒸馒头时开盖放气。”
冯靖远蹲在焊件旁，指尖划过焊缝的气孔。有的孔里还留着没烧透的焊丝头，像根根细小的骨头。他忽然抓起焊枪，在块废钢板上试焊，弧光闪过的瞬间，他盯着熔池的形态：“李师傅，您看这熔池的颜色，发白是温度太高，发暗是温度不够。” 他调整电流旋钮，“就像炒菜看火候，钢水得是亮红色，像刚出炉的铁水，才能把气泡烧干净。”
老技工赵师傅的烟袋锅在墙角磕出火星，火星落在堆积的焊渣上，引燃了些细小的金属碎屑。“我当学徒时，焊的是铁路钢轨，” 老人往焊缝上抹了些白垩粉，加热后粉层裂开的纹路能看出气孔位置，“那时候没氩气，用的是‘气焊’，靠焊条里的药皮造气保护 —— 现在这氩弧焊是好，可太依赖机器，没了手感啥也不是。”
冯靖远望着墙上的 “德国焊接规范”，其中 “首流正接” 的条款被专家用红笔标了重点。他忽然把极性开关扳到 “反接”，弧光的颜色从蓝白变成橘红：“赵师傅说的‘药皮造气’，能不能用反接电弧代替？” 他往焊丝上撒了些铁粉，“反接时电弧吹力大，像股小旋风，能把熔池里的气泡赶出去 ——”
话没说完，焊枪突然 “啪” 地爆了个火花。老李举着烧断的钨极喊：“反接烧钨极！这根己经是第五根了！” 他的手套被火星烧出好几个洞，露出的指关节上结着层厚厚的茧，“德国手册说了必须正接，你这是瞎胡闹！”
沈若雁翻出东翔厂的 “钨极损耗记录”，纸页上的钢笔字记录着不同极性下的钨极寿命：“反接时加个‘钨极冷却套’，1968 年设计的，用循环水给钨极降温，像给它戴个冰帽。” 她指着图纸上的铜制套管，“咱车间的冷却水管就能改，成本不到二十块 ——”
赵师傅往冷却套里灌了些煤油，晃动时发出 “哗哗” 的响：“这法子能行。” 老人把套在钨极上的冷却套固定好，“当年焊厚钢板，就用这招给焊条降温，不然焊条烧得比谁都快。” 他的手指在阀门上拧了拧，水流顺着管子流进冷却套，带着股淡淡的铁锈味。
当焊枪再次起弧，弧光的颜色稳定在橘红色，像团跳动的火焰。冯靖远盯着熔池，钢水在电弧的作用下翻滚，像锅沸腾的粥，气泡在表面不断破裂，却没留下任何气孔。“就是这感觉！” 他的声音里带着兴奋，焊枪移动的速度均匀得像钟表的指针，“反接的电弧能把熔池搅动起来，像用勺子搅粥，把沉底的气泡翻上来！”
老李凑过来看焊缝，用小锤敲掉表面的氧化皮，露出的金属光泽均匀得像镜面，没有一个气孔。他忽然摘下防护面罩，露出被弧光灼得发红的脸：“这反接的弧光看着就亲切，像当年气焊的火，有股劲儿！” 他的手掌在焊缝上轻轻抚摸，像是在抚摸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沈若雁把新的焊接参数记在本子上，“电流 180A，电压 22V，反接极性” 的字样旁，她画了个小小的弧光图案。“赵师傅的‘药皮造气’启发了反接电弧，” 她的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冯工的‘熔池观察法’完善了温度控制 —— 这才是咱自己的焊接密码。”
暮色降临，焊接车间的弧光依然闪烁，像一颗颗跳动的星辰。赵师傅正教年轻焊工辨认熔池的颜色，老人的手在年轻人的手上慢慢移动，调整着焊枪的角度，焊花在他们周围飞舞，像无数个跳动的音符。冯靖远望着那些均匀的焊缝，忽然明白，所谓的技术难题，从来都藏在这些细微的观察里，在弧光的颜色中，在熔池的翻滚间，在那些让钢铁连接的、代代相传的智慧里。
远处的高炉喷出橘红色的火焰，把焊接车间的影子拉得很长。冯靖远拿起块焊好的钢构件，焊缝处的金属己经融为一体，像天然生长的一样坚固。他知道，这焊缝里不仅有钢水，还有老技工的经验、年轻人的创新，以及中国人在工业道路上不断探索的执着，这些都化作了焊花里的密码，在时光的淬炼中，愈发清晰而坚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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