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冬至的晨霜,给南江开发区的红砖厂房镀了层银边。冯靖远踩着结冻的煤渣路往前走,鞋底碾过冰碴的脆响里,混着远处轧机的闷吼。三扇新漆的木门并排立在厂区东头,红绸在寒风里猎猎作响,像三团跳动的火苗——今天,华耀科技、星芒科技、星途贸易要在这里挂牌。
沈若雁正给牌匾上的金字描红,狼毫笔蘸着金粉,在“华耀科技”的“耀”字最后一笔顿了顿。霜花落在她的蓝布棉袄上,睫毛沾着细小的冰晶:“秦老师的铌基合金样品带来了吗?”她往手心哈了口气,白气裹着油墨味散开,“李师傅他们说要给新公司‘镇宅’。”
冯靖远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铅盒,打开时,铌基合金块在晨光里泛着暗灰的光泽,断面的纹路像冻住的波浪。“上海材料所连夜送的,”他用指尖捏起合金块,边缘的棱角割得指腹发麻,“抗硫性能比德国标准高20%,就像给钢坯穿了件防腐蚀的铠甲。”
华耀科技的厂房里,三线老技工们正用算盘核材料账。李师傅戴着老花镜,算珠打得噼啪响,指节在账本上点出细痕:“每吨铌铁掺3公斤稀土,成本能降15%。”他往墙角的熔炉里添了块焦炭,火苗窜高时,映得墙上的“梯度涂层工艺图”发红,“这涂层得像千层饼,每层厚度差0.01毫米,才能耐住巴西铁矿的高温。”
忽然有人喊“巴西的预付款到了”,会计举着电报纸冲进来说,矿企汇来的30万美元,足够买三套涂层设备。冯靖远望着墙上的军工专利证书,1974年三线工厂的“稀土微合金化”方案复印件,被红漆圈出了七处与铌基合金重合的工艺点,像串隐秘的密码。
星芒科技的机房里,程小峰正调试第一台工业控制终端。示波器的绿光在他冻红的脸上跳动,屏幕上的数据流像条奔涌的河:“响应速度比德国莱姆的快0.3秒。”他往电路板上焊最后个电阻,烙铁烫得松香冒白烟,“就像给轧机装了双更快的眼睛,钢坯刚跑偏就能校正。”
王启东抱着台老式打字机进来,滚筒上卷着刚打好的程序清单。纸页边缘被北风刮得发卷,上面的“智能监测模块”字样旁,画着个简易的齿轮图标:“李师傅说的‘手感参数’,咱全译成了代码。”他用铅笔在“轧制力波动系数≤0.05”下划了线,“老技工摸三圈轧辊才知道的事,这模块一秒就能算出来。”
星途贸易的办公室飘着煤烟味,冯靖宇正用算盘核报关单。他的呢子大衣沾着深圳的海盐,指尖在“中德设备清单”上划过,钢笔圈出“镗床精度0.001毫米”的字样:“德国那边催着要咱们的抗硫钢,”他往暖气片上靠了靠,金属的凉意透过衣料渗进来,“我把矿砂和设备捆在一块儿卖,像挑着担子走路,两头都稳当。”
沈若雁忽然指着窗外,一群麻雀落在新挂的牌匾上,红绸被震得簌簌掉霜。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三块铜牌,分别刻着三个公司的成立日期,边缘被砂纸磨得发亮:“这是用南钢第一炉合格钢的边角料做的。”铜牌往门楣上挂时,发出“当”的轻响,像给三个新生命落了户口。
挂牌仪式的鞭炮声惊飞了麻雀,红纸屑落在结霜的地上,像撒了把碎玛瑙。冯靖远望着三扇门里忙碌的身影——华耀的熔炉在烧第一炉试验合金,星芒的终端机开始打印第一组监测数据,星途的电话铃正响,冯靖宇用带着广东腔的普通话喊“巴西客户要加订五十吨”。
李师傅把个铁皮盒塞进冯靖远手里,里面是十二张泛黄的工艺笔记,1972年的蓝墨水写着“梯度淬火温度节点”。“这是给新公司的家底,”老人的指腹在“800℃保温30分钟”的字样上,“就像老辈人给孩子留的传家宝,得一代代守着。”
暮色降临时,雪下了起来,细得像筛过的盐。冯靖远站在三个公司的界碑前,看着雪片落在“华耀科技”的牌匾上,瞬间融成小小的水痕。沈若雁递过来一杯热茶,搪瓷杯沿结着层薄冰:“秦老师说,铌基合金能改医用手术刀,比不锈钢耐磨三倍。”
冯靖远望着雪地里渐次亮起的灯光,华耀的熔炉红光、星芒的终端绿光、星途的台灯黄光,在雪雾里晕成三团暖色调。他忽然明白,这三块界碑不是终点,是新的起点——就像三线工厂的老机床,总要在新的土地上,转出更精密的刻度。
雪越下越密,把三个公司的影子揉成一片。冯靖宇搓着冻红的手跑来说,德国莱姆的电报到了,想代理星芒的监测系统。冯靖远接过电报,纸页上的德文在灯光下泛着油光,忽然觉得这雪地里的三块牌子,像三位整装待发的士兵,要去赴一场工业突围的远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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