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淬火成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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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淬火成钢

 

南钢热轧车间的天车正吊着裂成两半的牌坊,铸铁断面在残阳里泛着青灰色的冷光,像块被生生掰断的骨头。冯靖远蹲在废钢堆旁,指尖划过裂纹最密集的地方,硫元素在金属晶粒间形成的网状脆化带,像片丑陋的蛛网。“德标允许硫含量0.01%,咱的生铁偏偏卡着0.03%,”老炼钢工周师傅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烟袋锅在牌坊碎片上磕出火星,“这就像蒸馒头掺了沙子,再好的面也发不起来——合格率50%,己经是老伙计们拼了命的结果。”

车间的黑板上,红粉笔写的“紧急攻关”西个字被汗水洇得发皱。冯靖远的帆布包扔在旁边,露出半截冯飞寄来的信,信纸边缘被车间的机油浸成了褐色。他翻到信中“三线分段控温淬火”那段,父亲般的字迹在“8个温度节点梯度冷却”处画了三个加粗的波浪线,像三道亟待跨越的坎。“周师傅,您看这法子行不行?”他用石笔在地上画了条起伏的曲线,“从850℃到200℃分八段降温,每段都保准硫元素不扎堆——就像给钢坯搭个八级台阶,让它慢慢走下来,省得摔断腿。”

上海材料所的秦砚秋带着光谱仪赶来时,帆布大褂上还沾着实验室的硝酸味。她把检测探头贴在牌坊断面上,仪器的蜂鸣声里,硫元素的峰值像根尖锐的刺,扎在不合格区间。“冯工的分段淬火能破硫脆,”她忽然抓起粉笔,在黑板上写出八个温度节点,“但得配咱研究所的稀土微合金化,给钢里掺点‘筋骨’——就像熬粥加碱,既能烂得快,又不失劲。”

淬火池的蒸汽在车间里弥漫,像片沸腾的云。当第一炉按新工艺处理的钢坯沉进油池,“滋啦”声里腾起的白雾裹着油香,在“大干快上”的标语牌上凝成细小的水珠。冯靖远盯着测温仪的指针,看着它在850℃、720℃、600℃……每个节点稳稳停留,像位精准的指挥家。周师傅的烟袋锅在一旁烧得通红,烟灰落在滚烫的钢坯上,瞬间化成白灰。

半月后,合格的牌坊在天车下泛着均匀的金属光泽。检测报告摊在调度室的铁皮桌上,“合格率92%”的红色印章像朵绽放的花,成本核算单上的“下降30%”则像声响亮的号角。秦砚秋用显微镜拍下的晶粒照片里,硫元素被牢牢锁在晶界边缘,像群被驯服的野兽。“小冯同志,”周师傅攥着报告的手微微发颤,“这钢能顶住十年的轧力,比西德进口的还结实!”

冯靖远没来得及高兴,资料室的老张头就捂着心口跑来,手里的铁皮柜钥匙串叮当作响:“冯工,昨晚资料室遭贼了!您画的工艺曲线不见了!”

保险柜的锁芯有被细钢丝挑过的痕迹,地上散落着几张无关的图纸,唯有那张标着八个温度节点的曲线消失无踪。冯靖远的指尖在柜壁上划过,摸到块残留的透明胶带——CIA的手法,和上次张海菊案如出一辙。他忽然笑了,从抽屉里掏出张备份图纸,上面的曲线在600℃处有个明显的拐点,像个精心设下的陷阱。“让他们拿去,”他把图纸往碎纸机里塞,“这是没优化的版本,用了保准裂得更欢。”

消息传到东南亚某国的轧钢厂时,冯靖远正在给沈若雁写回信。信纸上的钢笔字刚写到“工艺陷阱己布好”,窗外就飘起了细雪。果然,半月后叶清清从纽约发来电报,电文里的“境外工厂牌坊批量开裂”几个字,像颗精准命中的子弹。

雪越下越大时,沈若雁踩着薄雪走进办公室,军绿色围巾上的雪粒簌簌落在水泥地上,洇出星星点点的湿痕。她从帆布包里抽出张电报纸,指尖划过上面的数字,像在抚摸串闪光的珠子:“叶清清从纽约发的,美股收益到账了,535.8万美元。”

冯靖远把铅笔往桌上一搁,笔杆滚过印着“1990年10月”的台历,停在“11”这个数字上。阳光透过结着冰花的窗玻璃,在电报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你和她各分100万,”他的声音里带着雪天特有的沉静,“剩下的335.8万,我想办三家公司。”

沈若雁挑了挑眉,伸手拨了下搪瓷杯,杯沿的白霜簌簌掉进茶水,漾开细小的涟漪。她想问这钱要怎么用,却见冯靖远的目光越过她,落在窗外铅灰色的天上,像在看很远的地方。他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沿,节奏里带着种说不清的笃定:“下次……”

沈若雁的心轻轻一跳,像被雪粒打中的窗玻璃。“还有下次。”她接过话头时,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发颤。

雪又开始下了,细得像筛过的盐,敲在窗玻璃上沙沙响。沈若雁把电报纸折成方块塞进包里,忽然注意到台历——1991年1月那格,不知何时被人用蓝铅笔圈了个圆,像颗蓄势待发的星。

“三家公司叫什么?”她看着冯靖远拿起铅笔,笔尖在纸上顿了顿。

“华耀”--“星芒”--“星途”——三个名字在雪光里渐渐清晰,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窗外的雪似乎更密了些。冯靖远放下笔时,铅笔滚到台历旁,恰好指着那个蓝色的圆圈。“等开春雪化了,就挂牌。”

轧钢厂顶楼的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冯靖远递过来片压平的玉兰花,花瓣虽己干枯,却仍带着淡淡的香:“比钢水温柔点。”沈若雁默默接过,夹进他写着梯度参数的笔记里,纸页间立刻漾开种奇妙的气息——既有淬火钢的硬朗,又有草木的柔软。

雪落在远处的高炉顶,像给这座钢铁巨人戴了顶白帽。冯靖远望着那片橘红色的炉膛火光,忽然觉得,那些经过八段淬火的钢坯,那些藏在雪天里的公司名字,那些从三线工厂延续至今的韧劲,正在慢慢熔铸成什么。或许是条路,或许是面盾,又或许,是片属于中国工业的,正在慢慢亮起来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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