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铁网下的琴音
南江冶金厅的夜班电话像颗炸雷,在凌晨三点的走廊里炸响。冯靖远抓起听筒时,指腹被冰冷的金属冻得一缩,叶清清带着哭腔的声音从西德汉堡港那边钻过来,混着码头的汽笛声和电流的杂音,像根绷紧的钢丝:“冯工,液压泵被扣了!巴统说这是‘军民两用’设备,扣在汉堡港仓库,离安装节点只剩7天……”
听筒“哐当”撞在机座上的瞬间,冯靖远眼前闪过热轧机的蓝图——那台1780轧机的核心液压泵,像工业心脏的主动脉,此刻正被冷战的铁网死死攥住。他撞开资料室的门,应急灯的绿光在“巴统禁运清单”上流淌,那些密密麻麻的条目像无数只螃蟹,钳住了关键设备的咽喉。沈若雁抱着军大衣闯进来时,发梢还沾着室外的霜花,帆布包里的报关单散落一地,油墨味在寒气里凝成刺鼻的冰粒。
“拆了它。”冯靖远突然开口,指尖在液压泵图纸上划出锋利的弧线,铅笔尖把“工作压力31.5MPa”的数字戳得发皱,“拆成11个部件,就像把手表拆开,没人认得这是只表。”他抓起红铅笔,在“泵体”二字旁写上“机床主轴”,在“控制阀”下画了个纺织机的简笔画,“把压力参数改成25MPa,刚好卡在民用标准的线上——巴统的清单就像筛子,总有漏下去的细沙。”
沈若雁的钢笔在笔记本上飞跑,笔尖划破纸页的声音里,混着冯靖远报出的转运路线:“第一批走香港,伪装成纺织机械配件;第二批经新加坡,报成机床附件……”她忽然抬头,睫毛上的霜花簌簌落下:“最后那个精密阀组怎么办?形状太特殊了。”
冯靖远的目光落在墙角那架老式钢琴上——那是资料室用来招待外宾的,琴箱里的防震棉被晒得蓬松,像团雪白的云朵。“找个钢琴家朋友,”他的声音突然放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把阀组裹在防震棉里,就说这是‘斯坦威钢琴的特殊击弦器’,海关不会查艺术品的。”
西德汉堡港的仓库里,叶清清戴着帆布手套的手指在液压泵上游走,像位执行精密手术的外科医生。扳手拧动螺栓的“咔嗒”声里,这台工业巨物被分解成11个陌生的零件:原本的泵体被贴上“精密机床主轴”的标签,闪着冷光的活塞杆裹上牛皮纸,写着“纺织机械罗拉”;最关键的阀组被小心地塞进斯坦威钢琴的防震棉,琴箱内壁的檀木香气混着金属的冷味,在海关检查时散发出奇特的伪装气息。
“这是艺术家的私人行李。”叶清清向海关官员出示演奏会邀请函时,指尖的冷汗把纸张洇出浅痕。穿制服的检查员用金属探测器在琴箱上扫过,蜂鸣声在阀组位置突然微弱地跳了跳,却被厚厚的防震棉吞了回去——那是冯靖远特意嘱咐的“声学伪装”,用棉絮的密度抵消金属的反射,像给精密部件披了件隐身衣。
南江的深夜,冯靖远和沈若雁蹲在办公室的台灯下整理报关单。桌上的搪瓷杯里,茶水凉得像冰,却没人顾得上喝。沈若雁把11份伪造的装箱单按顺序排好,每份单据的右下角都盖着不同公司的红章,油墨在灯光下泛着油亮的光,像串精心打磨的钥匙。“香港那边传来消息,第一批己经清关了。”她把电报推过去,纸角被海风浸得发卷,“新加坡的代理说,巴统的抽查重点在重型机械,对‘纺织配件’不怎么上心。”
冯靖远的铅笔在地图上划出两道弧线,从汉堡港到香港,再到新加坡,像给铁网剪出两个小口。“就像水过石头,总得找缝隙流。”他用红笔圈住香港和新加坡的位置,那两个红点在冷战的灰色版图上,像两颗狡黠的眼睛,“这两个转口港是出了名的‘灰色地带’,巴统的雷达扫到这儿,总会慢半拍。”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像轧机的钢坯,在倒计时的轧辊下被压得喘不过气。沈若雁突然起身,把军大衣披在冯靖远肩上,棉絮里还留着她体温的余温。“我父亲说,当年三线工厂抢运设备,老技工们把机床藏在煤堆里,硬是躲过了敌机侦察。”她的指尖划过报关单上的“钢琴配件”字样,忽然笑了,“现在咱们用钢琴藏阀组,也算继承了老法子。”
台灯的光晕在墙上投下两人的影子,像幅剪纸——冯靖远的肩膀微微前倾,沈若雁的发梢垂在他臂弯旁,两个剪影被夜雾晕成模糊的一团,像块刚从熔炉里取出的钢坯,还带着并肩作战的温度。
第七天清晨,香港来的货轮在南江港靠岸时,冯靖远正站在热轧机安装现场。第一批拆解的9个部件裹着防潮纸,从集装箱里卸下来,金属表面还沾着新加坡的海盐,在朝阳下闪着细碎的光。安装队的老技工们捧着“伪装手册”——那本冯靖远连夜画出的拆解重组图,纸页上的铅笔线条被汗水浸得发皱,却精准得像手术刀的轨迹。
“还差两个!”调度员举着对讲机大喊时,远处传来钢琴的声音。叶清清穿着演出服,被搬运工簇拥着走来,斯坦威钢琴的琴腿包着棉布,防震棉里的阀组正随着步伐轻轻颤动,像颗藏在艺术里的工业心脏。“演奏会结束得早。”她摘下手套,掌心的压痕还印着阀组的轮廓,“海关没开箱,说‘艺术家的灵感碰不得’。”
当最后一个部件被安装到位,液压泵启动的“嗡鸣”声里,混着老技工们的欢呼。仪表盘上的压力值缓缓爬向31.5MPa,像艘冲破封锁线的船,稳稳驶入预定海域。冯靖远看着那台“拼起来”的液压泵,忽然想起叶清清说的——在汉堡港仓库,巴统检查员曾敲着泵体问:“这铁疙瘩能做什么?”当时她答:“能让钢铁唱歌。”
夕阳把热轧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通向未来的路。沈若雁把“伪装手册”锁进保险柜时,发现扉页上多了行冯靖远的字:“工业的血脉,总在封锁处开出更韧的花。”晚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动桌上的报关单,那些盖着香港、新加坡海关印章的纸张,在“自力更生”的标语下轻轻作响,像首穿越铁网的琴音,在80年代的工业黎明里,弹得愈发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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