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姆公司谈判室的橡木长桌泛着蜜色的光，施密特的雪茄烟圈在空气中浮荡，混着黑咖啡的焦香，在墙上“技术合作促友谊”的德文标语下慢慢散开。冯靖远指尖轻叩公文包，里面的东翔伺服阀图纸边缘被磨得发毛，像块反复的玉石——那是二叔冯飞托人从三线工厂捎来的，纸页间还夹着片秦岭的松针，带着故土的潮气。
“五年，10亿美元采购承诺。”施密特的德语带着巴伐利亚口音，指节叩着文件夹，金属钢笔在“独家技术转让”条款上划出刺耳的声，“莱姆的高温密封技术，不是菜市场的土豆，想挑就挑。”他身后的技术顾问们交头接耳，皮鞋跟在地毯上碾出细碎的响动，像在掂量这话的分量。
冯靖远没接话，从帆布包里抽出份文件。纸张“哗啦”展开时，带着股油墨的清苦气，上面是迪马洛公司的预发布数据，红色曲线像条跃动的火龙，在“1200小时寿命”处划出醒目的拐点。“施密特先生或许忘了，”他的声音平稳得像精密校准的仪器，“贵司密封件在800小时就会出现微渗漏，就像老化的水管，而迪马洛下周将发布的新产品，能挺过三个寒来暑往。”
施密特的雪茄“啪”地掉在锃亮的鳄鱼皮皮鞋上。他慌忙去捡，手指把烟蒂捏得变了形，烟灰落在深灰色西裤上，像撒了把碎盐。“这不可能！”他突然起身，公文包带从肩头滑落，露出里面的技术参数表，“迪马洛的实验室数据从未公开，你们……”
“工业界没有真正的秘密，只有没被发现的规律。”冯靖远翻开东翔伺服阀的图纸，钢笔尖点在“-40℃响应0.01秒”的标注上，纸页因这用力微微发颤，“东翔厂的伺服阀技术，能让密封件寿命再延长30%，就像给水桶加道箍。用这项技术换核心转让，莱姆不亏。”
沈若雁坐在侧首，指尖在笔记本上疾书，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里，混着窗外莱茵河的汽笛声。她忽然抬头，目光与冯靖远相遇——那眼神里有惊讶，更有默契，像两个共守密码的译电员。桌角的老式电话突然响起，铃声尖锐得像警报，施密特接电话时，手指在拨号盘上抖得厉害，德语单词被捏得支离破碎。
深夜的客房里，老式电话机的听筒泛着冰凉的金属味。冯靖远握着听筒的手指关节泛白，德语单词从齿间滚出，带着刻意加重的巴伐利亚口音：“……稀土换技术的方案，总部觉得可以再让步……”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哗哗响，像无数只耳朵在偷听。沈若雁坐在对面，台灯的光晕在她睫毛上投下浅影，正用摩斯密码的节奏轻叩桌面——那是在提醒：监听设备的电流声变了，他们上钩了。
冯靖远挂电话时，听筒“咔嗒”一声撞在机座上，像合上一本写满阴谋的书。他走到窗边，看着远处CIA驻西德站的霓虹灯牌，那红光在雨雾里晕成模糊的光斑，像只窥视的眼睛。“他们果然在盯‘稀土’。”他转身时，袖口扫过桌上的迪马洛报告，纸张翻动的声音像叹息，“就像猎人盯着诱饵，忘了真正的猎物藏在身后。”
沈若雁把伺服阀图纸塞进防火保险箱，转盘转动的“咔嗒”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东翔的数据真能对接莱姆系统？”她的指尖还残留着图纸的油墨味，“误差≤0.3%，比军工厂的标准还严。”
“二叔在东北试验场验证过。”冯靖远从热水瓶里倒出温水，杯壁上立刻凝满水珠，“1986年冬的零下西十度，伺服阀响应比德国原厂还快0.02秒，像百米冲刺的选手，总能抢在发令枪前半步。”他忽然笑了，指腹着杯沿的水垢，“施密特明天会让步，他比谁都清楚，莱姆的高压密封瓶颈，只有东翔的技术能补。”
次日谈判室的空气像凝固的钢水。施密特的眼下泛着青黑，显然一夜未眠，他把修订后的协议推过桌沿，纸张边缘因反复翻阅卷成波浪：“核心技术可以转让，但必须签保密协议。”他的钢笔在“永不向第三国泄露”条款下划了道粗线，像道划不开的鸿沟。
冯靖远拿起协议时，阳光恰好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耐高温涂层”几个字上投下金线。“还得加上现场培训。”他补充道，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就像教徒弟打铁，不光给锤子，还得说清火候。”施密特的喉结滚动着，最终点了头，握手时，冯靖远感到对方掌心的冷汗，像握着块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铁。
走出莱姆公司时，莱茵河的风裹着水汽扑面而来，带着铁锈与水草的混合气息。沈若雁忽然停下脚步，从帆布包里掏出片玉兰花瓣——是出发前夹在笔记本里的，此刻边缘虽己发卷，却仍带着淡淡的香。“我们赢了？”她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轻颤，像怕惊碎这场胜利。
冯靖远望着远处造船厂的龙门吊，巨型钢铁臂正缓缓吊起集装箱，像在搬运整个工业的未来。“这只是开始。”他把花瓣夹回协议封皮，纸张吸收了花香，散发出奇特的味道，“国际博弈就像轧制钢板，得反复敲打，才能成型。”
暮色中，CIA驻西德站的电报机正“滴滴答答”作响，电文里满是“稀土合作”“中方让步”的字眼。而冯靖远的公文包里，莱姆的核心技术清单正与东翔伺服阀图纸静静依偎，像两颗即将聚变的原子，在冷战的夜幕里，酝酿着足以改写工业格局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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