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阀座上的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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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阀座上的勋章

 

南江液压件厂的仓库像座冰窖,北风从破损的窗纸缝里钻进来,卷着机油味在货架间打着旋。冯靖远呵出的白气刚飘到鼻尖就散了,他戴着手套的手指抚过液压阀的接口,金属表面冻得像块冰棱,指尖触到处湿痕——-20℃的低温下,液压油正顺着密封面缓缓渗出,在阀座上积成小小的油珠,像串冻僵的泪珠。

“漏得厉害。”沈若雁抱着本军工标准手册,帆布包带在肩上勒出红痕,呼出的气在睫毛上凝成细霜,“仓库温度计显示-22℃,比设计工况还低两度。”她翻开手册,泛黄的纸页上印着“备战备荒”西个黑体字,下面是密密麻麻的参数,“东翔厂的导弹伺服阀在-40℃都不漏,要不试试降档用军工级密封件?”

冯靖远没接话,蹲下身用手电筒照阀座的焊缝。光线里,细小的裂纹像条冻裂的河,蜿蜒在金属表面。“密封件是一方面,”他摘下手套,指尖在裂纹处轻轻刮过,寒气顺着指缝往骨头里钻,“阀座焊接应力没消,低温下就像冻僵的手指,握不住东西。”他突然抬头,眼里闪着光,“用低频脉冲焊补,电流120A,频率5Hz,让焊缝像弹簧一样有韧性。”

沈若雁的铅笔尖在手册上顿了顿,铅灰落在“伺服阀焊接工艺”那页:“你是说……把矿山机械的法子用到液压件上?”她凑近看阀座,睫毛上的霜花簌簌往下掉,“这焊缝比斗杆薄三倍,脉冲参数得再精些。”

仓库角落突然传来咳嗽声,老技工赵师傅抱着个铁皮工具箱,踩着满地的废油桶片挪过来,铁砧上的扳手叮当作响。“小冯同志,这活儿可不是闹着玩的。”老人解开棉袄扣子,露出里面打补丁的毛衣,“我们用了三十年的气焊,凭手感都焊不匀,你这‘脉冲’能比老把式准?”他手里的游标卡尺卡爪锈得发涩,显然是刚从工具箱底翻出来的。

冯靖远没说话,让学员把“功勋号”检测设备的连接线从仓库外牵进来。电缆在结着薄冰的地面上拖出道浅痕,像条银色的蛇。沈若雁己经翻出东翔厂的伺服阀图纸,用红铅笔在阀座尺寸旁画了个小小的波浪线:“三线工厂补焊导弹燃料阀时,会在焊枪上绑个小磁铁,抵消电弧偏吹——”

“那是老黄历了!”赵师傅蹲下身,烟袋锅在铁砧上磕了磕,火星溅在油桶上,“现在有这新设备,倒要看看能玩出什么花。”

焊枪亮起的瞬间,仓库里像飞进了群萤火虫。冯靖远握着焊枪的手稳如磐石,电流计的指针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颤动,像位精准的指挥家。赵师傅起初背着手抽烟,后来渐渐凑上前,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着工具箱上的“备战备荒”刻字——那是1969年他刚进厂时凿的,此刻在弧光里泛着暗哑的光。

三天后,改装后的液压阀被架在测试台上。程工程师转动旋钮,低温箱的指针缓缓滑向-30℃,仓库里的温度计冻得结了层白霜。“启动!”冯靖远按下按钮的瞬间,液压泵的“嗡嗡”声里,混着老技工们屏住的呼吸声。

仪表盘上的压力值稳稳停在31.5MPa,像块扎在靶心的钉子。赵师傅举着放大镜凑到阀座前,看了足足五分钟,突然拽掉手套,用冻得通红的手指抹了把接口——干干净净,连丝油星都没有。“邪门了!”他嗓门亮得像敲锣,“我们以前焊的,到-10℃就开始冒汗,这玩意儿在-30℃跟块铁板似的!”

测试持续了一千个小时。当低温箱的门再次打开时,晨光从仓库顶的破洞照进来,在液压阀上镀了层金边。沈若雁拿着记录表的手微微发颤,笔尖在“漏油率3%”那行停住——比原来的60%,像座被削平的山峰。墙角的收音机里,新闻联播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全国工业产值同比增长14%,技术革新成果显著……”

冯靖远接过省冶金局的任命书时,办公室的窗台上摆着盆仙人掌,是沈若雁昨天搬来的。任命书上的“技术处科级干部”几个字,墨迹还带着新鲜的香,像朵刚绽开的花。田文健路过时瞥了一眼,嘴角撇了撇,却没敢再说什么——走廊里贴满了液压阀测试成功的喜报,红纸上的字在风里簌簌响,像在数着那些被攻克的难关。

车间里,赵师傅正跟着经纬学员学用游标卡尺。老人捏着卡爪的手总在抖,眼睛瞪得像铜铃,鼻尖几乎贴到工件上。“李丫头你看,”他突然喊起来,声音里带着孩童般的雀跃,“这公差真能读到0.01毫米!比我摸了三十年的手感准多了!”学员小李笑着把“数据化操作手册”递过去,封面上的齿轮图案,在阳光下闪得像枚勋章。

冯靖远站在车间门口,看着老技工们围着游标卡尺叽叽喳喳,像群捧着新玩具的孩子。远处的高炉正喷出橘红色的烟柱,把半边天染得暖暖的——那烟柱里,有液压阀座上的焊缝在闪光,有老技工们渐渐精准的手势,更有个民族工业在寒夜里攒起的热,正顺着那些数据化的曲线,慢慢烧得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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