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绿茵烽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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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绿茵烽火

 

冶金局资料室的煤油灯芯爆出朵灯花,把冯靖远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株被拉长的向日葵。田文健把本厚厚的德文手册“啪”地拍在桌上,牛皮封面扬起的灰尘在灯光里翻滚,混着他身上的雪花膏味,呛得人鼻腔发紧。

“冯靖远,这是德国迪马洛的液压挖掘机手册,”田文健的指甲在“绝密”印章上刮了刮,嘴角撇出抹冷笑,“罗厅长让你一周内译出来——当然,你要是说办不到,我可以向人事科反映,临时工嘛,不必硬撑。”

冯靖远没抬头,指尖己抚过手册的烫金标题。纸页边缘泛着浅褐的霉斑,是常年压在档案馆的痕迹,油墨味里裹着股陈年纸张特有的酸气,像封来自旧时光的信。“一周够了。”他抽出支铅笔,笔杆上的漆被磨掉半截,露出里面的木纹,“但我要借资料室的钥匙,晚上用。”

田文健的皮鞋在水泥地上碾出细响,像是在掂量这话的分量。窗外的蝉鸣突然歇了,他甩门而去的动静,惊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落在冯靖远摊开的稿纸上。

接下来的六天,资料室成了冯靖远的战场。白天他蹲在车间看轧机,傍晚就抱着手册钻进资料室,煤油灯的光晕把他圈在角落里,像给精密仪器罩上了保护罩。沈若雁送来的馒头在暖气片上烤得发硬,他掰碎了就着冷茶咽,目光始终没离开那些德文术语。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和墙上挂钟的“滴答”声缠在一起,像两只配合默契的齿轮。

到第七天清晨,田文健推门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后退半步。七叠译稿码得整整齐齐,每页的页边都画着小小的示意图——把“阶梯液压缸”画成伸缩的望远镜,把“流量控制阀”比作带闸门的水渠。最扎眼的是三处红笔标注,旁边用括号写着:“此设计冗余,参照东翔厂伺服阀结构可简化30%”。

“这、这不可能……”田文健抓起译稿,指腹在德文原文上,像是在检验钞票的真伪。冯靖远正用冷水抹脸,水珠顺着下颌线滴在工装领口,晕出深色的圆点:“田秘书要是不信,可找西德驻华工程师核对。”

罗振邦的办公室里,译稿在“工业学大庆”的搪瓷盘上摊开。老厅长捏着放大镜,视线在“压力曲线”图上停留良久,突然“嘿”地笑出声,指节在曲线的拐点处重重一点:“这里的波动,像极了轧机焊接时的电流不稳!”

恰在此时,王启东和程小峰吵吵嚷嚷地闯进来。王师傅攥着张焊接参数表,青筋在手背上跳得像条挣扎的鱼:“程工非要把电流调到200A,这不是让焊缝烧穿吗?”程小峰推了推眼镜,图纸在他手里抖得像片枯叶:“不提高电流,怎么保证熔深?你那套‘凭手感’早该扔了!”

冯靖远突然把迪马洛手册的压力曲线往两人中间一放:“二位看,这液压泵的压力波动,是不是和焊接电流一个道理?”他拿起铅笔,在曲线旁画了条波浪线,“迪马洛在这里加了个缓冲阀,咱们就不能给电流加个‘缓冲’?低频脉冲焊接,电流120A稳住,用频率调熔深,就像给烈马勒缰绳——”

王启东的烟袋锅“当啷”掉在地上。程小峰突然抢过译稿,手指在“冗余设计”的标注上飞快滑动:“你是说,把焊接电流当成液压流量来控?”三人凑在桌前,铅笔在纸上画出无数条线,有的像奔腾的河,有的像起伏的山,渐渐汇成一张完整的图纸。窗外的天色从鱼肚白变成鸭蛋青,又被朝阳染成橘红色,他们竟浑然不觉。

深夜的车间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临时架起的黑白电视机正播放世界杯决赛,屏幕上的雪花点像撒了把盐,却挡不住马拉多纳带球突破的身影。“上帝之手!这球犯规!”程小峰拍着大腿喊,搪瓷缸里的茶水溅了王启东一胳膊。王师傅抹了把脸,烟袋锅里的火星映着他笑皱的眼角:“管他怎么进的,赢了就好!”

冯靖远靠在轧机旁,看着屏幕里阿根廷队捧起奖杯,突然想起译稿里的一句话:“精密的机械,也需要带着温度的手来操作。”他摸出兜里的铅笔,在废纸上画了个小小的脉冲波形,像给这个沸腾的夜晚,盖了个精准的邮戳。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罗振邦踩着晨光走进车间,看见三张并排趴在图纸上的睡脸。最上面的图纸上,“低频脉冲焊接”几个字被晨露洇得发蓝,像颗刚破土的种子,正准备在工业的土壤里扎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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