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世俗的规则,是生存必须适应的土壤,智慧在其中穿行。
六月的洪洞县,暑气炎热。
林远心头猛地一沉。衙役上门?他迅速回溯近日所为——学堂合规、赋税无缺、更无与人结怨……冷汗还是瞬间沁湿了后背。林远匆忙往家赶去。
“请…请到正厅奉茶。”林远强自镇定,掸了掸衣襟的灰土,脸上堆起恭敬的笑容迎出去。
厅内,两名身着皂衣、腰挎铁尺的衙役大马金刀坐着,官靴沾着泥点。新来的小丫鬟李春杏战战兢兢捧上粗陶茶碗,手指都在抖。为首的方脸衙役姓王,接过茶也不喝,只拿眼上下打量着匆匆赶来的林远。
“林远,林进士?”王衙役声如洪钟。
“正是小人。”林远躬身。
“接着!”另一名瘦高衙役“啪”地将一份泥金帖子拍在桌上,“六月十五,县尊李大人寿辰,特请林先生过府饮宴。”
林远一家悬着的心,这才重重落回肚子里。不是拿人,是请柬!他双手捧起那帖子,沉甸甸的,封面是暗红洒金笺,印着端正的“寿”字。衙役亲自送帖,而非家仆,这份“官派”的体面,明白昭示着县令对他这“赐进士出身”和“画圣”名头的看重。
请柬
敬启者:
洪洞县正堂李武为,荷蒙天恩,牧守一方。今值贱降之期,诚邀本邑贤达雅聚。素仰林远先生文星耀于乡梓,彩笔名动京华,特备薄酌于县衙后园翠竹厅,祈望拨冗光降,共叙桑梓之谊。先生若至,则蓬荜生辉,寿宴生色。
时维:大宋徽宗十七年七月十五日午时
地点:县衙后园·翠竹厅
附言:此乃私谊雅集,便服即可,万勿拘礼。宴后有微仪奉上,聊表谢忱。
李武为谨具
林远心念电转,面上笑容愈发恳切:“二位上差辛苦!快请上座,粗茶淡饭,容林某稍尽心意。”他示意贺吉安排酒菜,又亲手给王衙役续上热茶,状似随意问道:“不知此番都有哪些乡贤同乐?林某初归故里,也好提前拜会,免得失礼。”
王衙役嚼着贺吉端上的酱肉,含糊道:“嗨,左右不过县丞、主簿、周老爷(本县最大的绸缎商)、还有告老还乡的吕御史……哦,知府大人虽人不到,礼是到了的。”他瞥见林远目光扫过桌上堆着的几份礼单样本(丝绢、玉器、银锭),突然想起什么,面露难色:“林公子可是要问……贺仪几何?”他压低声音,凑近些,“县尊特意吩咐了,您那份‘礼’啊,与众不同,不必随俗送那些黄白之物……”
林远眉梢微挑:“哦?县尊的意思是?”
王衙役搓搓手,嘿嘿一笑:“县尊久闻公子妙笔,常说若能得见真迹,胜收千金!这寿宴之上,若能悬一幅公子墨宝,那才是真正的‘蓬荜生辉’啊!”
林远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一幅他精心绘制的油彩,价值远超寻常金银贺礼。但脸上笑容不变,甚至带点受宠若惊:“原来如此!承蒙县尊抬爱,林某敢不从命?定当奉上拙作,为县尊寿辰添彩!”
送走衙役,林远立刻钻进画室。现官不如现管,洪洞县父母官的面子,必须给足。
七月十五,天朗气清。林远一身素净的靛蓝细布长衫,携着长条锦盒,乘马车抵达县衙侧门。早有青衣小厮候着,引他穿过森严的六房公廨,绕过戒石亭,步入后园。
翠竹厅果然名副其实。一丛丛挺拔修竹倚墙而生,筛下斑驳光影。厅堂不大,却极雅致,粉壁悬着几幅本地文人仿古山水,楠木桌椅光润。厅前一方小池,几尾红鲤悠游。此刻厅内己是冠盖云集:
左首主位:一位身着深绯色常服、面容清癯的老者端坐,正是告老的礼部郎中吕大人,眼神锐利依旧,端着茶盏,气度沉凝。
右首主位:今日的寿星县令李武为,身着七品鸂鶒(xī chì)补子绿袍,面皮白胖,未语先笑,正与下首的县丞低语。
下首左右:依次是本县赵县丞(青袍)、钱主簿(青袍)、掌管治安的孙县尉(武官装束,腰佩短刀)。另有几位本县头面人物:大绸缎商周员外(团花锦袍,富态)、老秀才郑夫子(儒巾襕衫,持扇)、管河工的吴巡检(便装,风尘仆仆)。
厅角:堆满了各色贺礼:成匹的杭绸苏缎、红木礼盒盛着的玉如意、白花花的银锭……一份显眼的礼单上,赫然写着“庆州知府王贺”。
“林先生到——”小厮一声通传,厅内谈笑稍歇,目光齐刷刷射来。
李县令笑容满面地起身:“哎呀呀,林先生大驾光临,李某这寿宴才算圆满!”他热情地引林远至吕御史面前,“老大人,这位便是名动京师的林远林先生,陛下亲赐的进士出身,更是当世丹青妙手!”
吕大人微微颔首,目光如电在林远身上一扫:“嗯,少年英才。老夫在京城亦有耳闻,你那‘赐进士出身’,倒是别致。”语气听不出褒贬。
林远恭敬行礼:“老大人谬赞,晚生惶恐。”
寒暄毕,李县令目光灼灼地落在林远手中的锦盒上:“先生厚赐,李某受之有愧,却之不恭啊!”
林远微笑奉上:“县尊寿辰,谨以此拙作《松鹿长春图》,恭祝县尊福寿绵长,政通人和。”
画卷在众人瞩目下徐徐展开。刹那间,厅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松鹿长春图》:
主体:并非写实梅花鹿,而是更具祥瑞意蕴、姿态优雅的仙鹿。一雄一雌,雄鹿昂首立于虬劲苍松之下,鹿角峥嵘如珊瑚,雌鹿温顺依偎,回首凝望。
背景:远山如黛,云霞氤氲。近景奇石嶙峋,几株灵芝生于石畔。潺潺溪水流过,水汽仿佛扑面而来。
技法冲击:
色彩:油彩特有的饱和与光泽感,让苍松的翠绿、仙鹿的金棕、灵芝的赤红、云霞的流金溢彩,在宣纸上呈现出前所未有的鲜活与厚重!完全碾压了墙上那些灰扑扑的水墨仿作。
光影:阳光仿佛从画面左上角真实地倾泻而下,在鹿身皮毛上勾勒出耀眼的金边,在松针间投下细碎光斑,溪水波光粼粼。仙鹿的眼眸,仿佛倒映着整个山林!
细节:松树皮的皴裂、鹿茸的绒感、灵芝伞盖的纹理、溪底鹅卵石的形状……纤毫毕现,逼真得令人窒息。
寓意:松(长寿)、鹿(禄位)、灵芝(祥瑞)、溪水(财源)……吉祥元素完美融合,意境高华而不显俗媚。
“神乎其技!真乃神乎其技!”周员外率先打破寂静,胖脸激动得发红,“这鹿……这皮毛光泽!活了!真的活了!”
郑夫子捻断了几根胡须,喃喃道:“此等设色,闻所未闻!光影之妙,首追造化!林先生……不愧‘画圣’之名!”
连见多识广的吕大人,也微微前倾身体,眼中精光闪烁:“好!此画气象堂皇,寓意深远,非俗手可为。李县令,此乃重宝!”
孙县尉盯着画中雄鹿矫健的身姿和背景深远的地形,若有所思。
李县令脸上放光,得意之色几乎掩饰不住,连声道:“快!快!挂到正堂中壁!此画为本官寿宴增辉百倍!”
待画悬好,宴席也于翠竹厅外的水榭凉棚下摆开。时值晚春,暖风熏人,树影婆娑。众人推杯换盏,话题自然围绕着那幅震撼全场的《松鹿长春图》。林远成了绝对的中心,连吕大人也多问了他几句汴梁风物与画院见闻。李县令更是满面红光,频频向林远敬酒。
林远含笑应酬,心中却一片清明。这幅精心绘制的祥瑞图,是他安身洪县、经营学堂不可或缺的“买路钱”。看着县令志得意满的脸,他仿佛看到未来学堂申请地契、推荐州学名额、减免赋税时可能打开的门路。这顿寿宴,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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