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石台如同万年玄冰,贪婪地汲取着叶超身体里最后一丝热气。断裂脊椎的剧痛在静庐那奇异的寒意中变得麻木、空洞,唯有左臂——那条被粗暴涂抹着刺鼻黑膏、骨茬狰狞刺破皮肉的废臂——深处,一股截然不同的冰冷正缓缓搏动。
嗡……
不再是先前那种濒临崩溃的尖啸,而是一种低沉、凝练、带着某种微弱却清晰锋芒的震颤。仿佛他整条臂骨,尤其是腕骨那片狼藉破碎之处,被强行锻打成了一柄尚未开锋、却己初具雏形的骨锥。每一次嗡鸣,都牵扯着尚未愈合的撕裂伤,带来钻心的锐痛,却也带来一丝……冰冷的“存在感”。这感觉,是那枯槁老人用滚烫毒药和枯爪死气,硬生生“捶打”出来的。
他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头顶那块散发幽光的玉石上。光线太弱,只能勾勒出石室顶部模糊的、刻满繁复纹路的轮廓,如同某种古老囚笼的顶盖。空气里,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草药苦涩、陈腐尘埃与金属锈腥混合在一起,沉淀出一种近乎凝固的死寂。
**这地方……不能待了。**
一个念头,冰冷而清晰地浮现在被剧痛反复冲刷的意识里。那老人浑浊眼中最后爆射出的骇人精光,以及那丝难以言喻的贪婪,比浇在腕骨上的滚烫毒药更让叶超感到彻骨寒意。那不是救治,更像是一种……实验。一种以他的骨头、他的痛苦、他的命为材料的冰冷实验。下一次,那枯爪再抓下来,浇下的恐怕就不止是药液了。
逃!
必须离开这座活人坟墓般的“静庐”!
念头一起,绝望便如影随形。身体像一摊彻底碎裂的泥,被冰冷的夹板强行箍在一起。脊椎断裂,下半身毫无知觉。唯一能动的右手,也因剧痛和失血虚弱不堪。他能做什么?在这不知位于何处的石棺里,面对那深不可测、手段诡异的枯槁老人?
嗡……
左臂深处那新生的骨锥之力,又微弱地搏动了一下。冰冷,锐利,带着一种原始的、想要刺破什么的冲动。
**需要时间……需要力量……需要一个喘息之机……**
喘息……
念头触及这个词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几乎被静庐浓重药味彻底掩盖的清新气息,毫无征兆地,如同穿过厚重帷幕的一缕微风,拂过叶超的鼻尖。
是……草药的清香?
不是静庐里这种浓烈到刺鼻、带着腐朽腥苦的霸道药气,而是一种更温和、更纯净、带着雨后山林泥土芬芳的……淡淡的药草香。这气息微弱得如同幻觉,却像一根无形的针,瞬间刺破了包裹意识的厚重冰层,刺入了记忆最深处那片被刻意封存的柔软。
眼前冰冷的石壁、头顶幽暗的玉石光芒倏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盛夏午后,被蝉鸣填满的小院。阳光透过葡萄架浓密的枝叶,洒下细碎跳跃的金斑。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蒸腾的热气,还有……那股熟悉的、被阳光晒暖的草药清香。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着小小补丁的碎花布裙的小小身影,正蹲在院角的石臼旁。乌黑的头发扎成两个有些松散的小揪揪,随着她用力捣药的动作,一颤一颤。
是小雨。叶小雨。
她的小脸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那双总是亮晶晶的、像山涧清泉一样的眼睛,此刻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石臼里绿油油的草药叶子,小嘴微微,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自编小曲:“捣呀捣,捣药草,捣走哥哥的痛痛跑……”
石臼发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咚咚”声,和她稚嫩的哼唱交织在一起。
“哥!你看!”她忽然抬起头,献宝似的举起小手里一把捣得细碎的草叶,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王婆婆说这个‘三叶青’捣碎了敷上,可管用啦!你昨天被柴刀划的口子,今天肯定就不疼了!”
叶超记得自己当时靠坐在廊下的旧竹椅上,腿上确实有一道不深的划伤。他看着妹妹汗津津的小脸和亮得惊人的眼睛,心里某个角落软得一塌糊涂,故意板起脸逗她:“哦?这么厉害?那要是哥的骨头断了呢?你这‘三叶青’管不管?”
小雨愣了一下,随即小眉头皱了起来,像是遇到了天大的难题。她看看手里的药泥,又看看哥哥“严肃”的脸,黑葡萄似的眼珠转了转,然后小胸脯一挺,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郑重:“管!肯定管!王婆婆说心诚则灵!我多捣点,捣得碎碎的,再……再给哥唱一百遍‘痛痛跑’!哥的骨头肯定就长好啦!”
那认真的模样,带着孩童特有的、不讲道理的坚定信念,仿佛只要她足够努力,捣碎的草药和哼唱的歌谣,就真的能驱散世间一切伤痛。
叶超忍不住笑了,伸手揉了揉她汗湿的额发:“傻丫头……”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细软发丝的触感和阳光的温度。
嗡——!
左臂骨锥深处骤然传来一阵更强烈的锐痛和嗡鸣,冰冷刺骨,瞬间将眼前的阳光、蝉鸣、妹妹的笑靥撕得粉碎!
冰冷的现实如同沉重的石棺盖,轰然砸落。
眼前依旧是静庐那散发着幽光的狭小石顶,鼻端充斥着浓烈腐朽的药味和死寂。哪里有什么阳光?哪里有什么三叶青的清香?哪里……还有那个会为他捣药、为他哼歌的傻丫头?
小雨……
这个名字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捅进心口,再狠狠搅动。比静庐的寒冷更深,比骨锥的锐痛更烈!那枯槁老人带来的恐惧,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悲伤和愤怒淹没。
他的妹妹,他唯一的亲人,那个有着山泉般清澈眼眸、会为了他一道小伤口就认真捣药哼歌的傻丫头……己经不在了。被那些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畜生……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濒死呜咽的低吼,从叶超紧咬的牙关里挤了出来。身体因为巨大的悲恸和无处宣泄的愤怒而剧烈颤抖,断裂的脊椎在夹板束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
不能死在这里!
绝不能像一滩烂泥,无声无息地烂在这座冰冷的坟墓里!
为了小雨……也为了自己!那被强行“捶打”进骨头里的锋芒,不是为了在这里腐朽!
逃!必须逃出去!必须找到一个能让他这具残躯喘息、积蓄力量的地方!他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有机会,哪怕那机会渺茫如黑暗中的萤火!
念头前所未有的清晰、强烈,如同左臂骨锥深处搏动的锋芒。
他艰难地转动唯一能动的右手。指尖冰冷麻木,触碰到身下冰凉的草席。他尝试着,用尽全身力气,让指尖微微勾起,抠进草席编织的缝隙里。
很慢,很微弱,但指尖确实在动。一丝微弱的暖流,似乎正从那新生的骨锥之力中艰难地渗透出来,试图驱散右臂的麻木。
一次……两次……
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渗出,沿着冰冷的皮肤滑落。
头顶那块幽冷的玉石,光芒似乎亘古不变。石室外,死寂一片。那枯槁的老人,不知何时会再次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
时间,在剧痛与冰冷的角力中,在每一次指尖微不可察的移动中,缓慢而沉重地流逝。石室里,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和左臂深处那断断续续、却带着冰冷锋芒搏动的……
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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