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堡的秋阳裹着塞外的风,将伙房的青石板晒得发烫。阿铁的娘蹲在灶前,揉着面团的手背上爬着几道旧疤——那是去年冬天给士兵们补衣裳时被冻裂的。她裹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腕间红绳被灶火映得发亮,绳结里藏着半块碎玉,是她从陇西老家逃荒时,母亲塞给她的最后一件信物。"铁娃说将军要让咱家属种地,"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对围在灶前的士兵们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暖意,"我琢磨着,先给大伙儿烤点热乎的。这饼用新收的冬麦,掺了点盐,烤得金黄,能放半个月不坏。"
案板上的面团被擀得薄如蝉翼,阿铁娘撒了把细盐,又淋了勺菜籽油。油星子落在面皮上,滋滋作响,很快渗进麦香里。"当年我在老家逃荒,靠这饼活过三个月。"她边说边翻烤,饼皮渐渐鼓起金黄的泡,"那时候啊,我抱着半块饼,蹲在雪地里,听着狼嚎,想着要是能有个热炕头......"
"婶子!"新兵阿狗举着刚出炉的军饼凑过来,鼻尖被烤炉熏得通红。饼皮脆得掉渣,咬一口,咸香混着麦香首往喉咙里钻。他眼睛亮得像星子,"比我娘在老家烙的还香!"
阿铁娘摸摸他的头,指腹蹭过他冻得发红的耳尖:"小馋猫,等明儿让陈九送两袋面粉来,婶子给你们烤芝麻饼。撒上芝麻,咬起来更香。"
林砚站在伙房门口,看着士兵们捧着军饼狼吞虎咽的模样,眼眶有些发热。三个月前刚到雁门时,士兵们啃的是冻硬的粟米饼,得用石头砸开了才能吃,如今能有热乎的军饼——这是阿铁娘带来的,更是"军屯制"的第一把火。她望着阿铁娘揉面的手,突然想起昨日在军报上看到的——羌人部落因饥荒南下,己到漠南边境。那些羌民的脸,在她脑海里与眼前这些啃饼的士兵重叠:同样晒得黝黑,同样指甲缝里沾着泥土,同样眼里燃着对活着的渴望。
"将军!"阿铁从人群里挤出来,手里攥着半块饼,脸蛋鼓得像只小仓鼠。他娘正用布巾给他擦嘴角的油渍,见他挤进来,笑着戳了戳他的额头:"又偷溜出来?灶火烫,别碰着。"
"我娘说,等明年春天,要在地头搭个棚子,让婶子们边做饭边纳鞋底。"阿铁仰起脸,眼睛亮得像两颗黑葡萄,"将军,到时候我能去帮忙搬木料吗?"
林砚蹲下来,替他擦了擦嘴角的油渍。阿铁的嘴角还沾着饼屑,在阳光下闪着金粉似的光。"好。"她摸了摸他的发顶,"到时候,我让陈九给棚子送两车木料。不过......"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远处正在擦连弩的士兵们,"你得先把连弩练熟了。萧参军说,新弩要三人一组,你得学会上弦、压弦、递箭。"
阿铁挺首腰板,像个小战士:"将军放心!我今晚就去河边练臂力,保准能把箭簇射穿三层牛皮!"
林砚笑了,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尖:"好,等你成了神射手,我带你去看漠南的山。那边的草,比雁门的还绿,还有成群的牛羊,像天上的云朵落下来。"
阿铁的眼睛更亮了,用力点头:"说话算话!"
雁门堡外,暮色漫过城墙时,单于帐内的羊肉香气正浓。
漠北的单于帐内,图格(匈奴左贤王)将羊腿骨砸向羊皮地图,骨茬扎进"雁门"二字的位置,发出沉闷的声响。"林砚那女人,在雁门教士兵种麦子?"他的声音像刮过草原的风,带着刺耳的沙哑,"去年冬天,咱们派去劫粮的小队,连个麦芒都没捞着——她倒好,把荒滩变成粮仓了!"
帐外传来马蹄声,右贤王呼衍带着酒囊踉跄进来。他灌了口马奶酒,酒液顺着胡须往下淌:"左贤王,莫气!我刚从长安回来,听说大汉的皇帝,把林砚的雁门军报抄了三份——一份给丞相,一份给太皇太后,还有一份......"他压低声音,凑到图格耳边,"给了楚国的使者。"
图格的瞳孔骤缩。他想起半月前收到的密报:楚国商队在漠北收购马匹的数量,比往年多了三倍。那些马贩子穿着绣着云纹的丝绸长袍,用比草原贵十倍的价钱收马,嘴里还说着"雁门将军最爱的礼物"。"楚国人想干什么?"他攥紧羊腿骨,骨茬刺破掌心,"难道想借雁门的粮,养他们的兵?"
呼衍打了个酒嗝,指了指帐外的星空:"大汉的皇帝爱面子,林砚的雁门越强,他越能在朝堂上说'朕的边疆固若金汤'。咱们呢?"他突然笑了,笑声混着羊肉的膻气,"等羌人南下,雁门的兵要守雁门,大汉的兵要守长安——咱们正好捡漏。到时候,雁门的粮食归咱们,大汉的丝绸归咱们,连林砚那小娘子......"他眯起眼,"也能给咱们当压寨夫人。"
图格猛地抽出腰间的弯刀,刀尖挑起一片羊皮:"住口!谁敢动林砚,我先砍了他的脑袋!"他盯着案头那封被揉皱的雁门军报,上面林砚的落款"镇北将军林砚"几个字,被他用刀尖划得血肉模糊。"传我命令,"他将弯刀插回鞘中,"让左谷蠡王的骑兵,绕到雁门北边的黑风口。等林砚的连弩成了,咱们就去试试......"他舔了舔刀刃,"看看是她的连弩利,还是咱们的弯刀快。"
雁门堡的夜,月光漫过城墙时,林砚正蹲在靶场教士兵们擦连弩。
"箭簇要擦到发亮,"她用布巾擦拭着弩机,"像给娃娃擦脸那样仔细。上弦的要稳,压弦的要狠,递箭的要快——这三步,缺一步都不行。"新兵们挤在她身边,眼睛亮晶晶的,像一群等着学打猎的小狼崽子。
萧承煜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指尖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他递过一块烤得金黄的军饼:"将军,歇会儿吧。阿铁娘烤的饼,比连弩还费神。"
林砚接过饼,咬了一口,咸香混着麦香在嘴里散开。"萧参军,"她望着远处正在搭草棚的士兵家属,"你说等军屯的小麦抽穗,我要不要去漠南看看?"
萧承煜的手顿了顿。他知道她心里装着什么——是父亲的遗志,是边疆的安宁,是雁门堡里三千口人的烟火。"将军,"他说,"方才在伙房,我听见阿铁说,他娘要做麦芽糖。等糖做好了,分给守夜的士兵们,甜一甜,守夜的劲儿更足。"
林砚笑了,嘴角扬起小小的梨涡:"那便让陈九多送两袋蜂蜜。等麦芽糖做好,我让阿依教婶子们做糖画。阿铁那孩子,就爱追着糖画跑。"
风掀起她的衣袂,吹得案头的军报哗哗作响。萧承煜望着她发亮的眼睛,突然说:"将军,方才在单于帐里,我派人截获了匈奴的密信。"他将信笺递过去,"图格说,要在黑风口伏击咱们。"
林砚接过信笺,烛火映着她紧蹙的眉头。信上的匈奴文字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狠厉:"待连弩成,血洗雁门。"她摸了摸腰间的"铮砚剑",剑鞘上的纹路被磨得发亮——那是父亲当年刻的"守边"二字。"萧参军,"她将信笺收进袖中,"明日让沈砚把连弩的箭簇再加厚半寸。咱们要让匈奴知道,雁门的连弩,不是用来摆设的。"
萧承煜望着她,喉结动了动。他知道她心里装着什么——是父亲的遗志,是边疆的安宁,是雁门堡里三千口人的烟火。可此刻,他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她笔尖划过羊皮纸的沙沙声,交织成最动人的韵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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