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堡的深秋裹着寒雾漫进酒坊时,林砚正踮脚往陶瓮里续桑葚。阿依举着竹筛子站在她身侧,筛子里的新桑葚还沾着晨露,紫得发亮,像撒了把碎宝石。"将军,"阿依用袖子擦了擦手,"王婶说东头村的桑树砍完了,后山的野桑也剩不多——要不咱们去漠北买?"
林砚的手指在瓮沿上轻轻一叩。陶瓮里浮着层蜜色的酒花,甜香混着桑葚的清酸漫出来,熏得人鼻尖发颤。"买不得。"她转身时,狐皮大氅扫过阿依的发梢,"漠北的桑葚要过黑风峡,咱们刚和楚国签了互市令,要是这时候去抢资源......"她顿了顿,指了指酒坊外排队送桑葚的百姓,"你看,王二婶带着小宝来送野桑,李老汉赶着驴车运新摘的——雁门的甜,得是雁门人自己酿的。"
酒坊外的青石板上,排队的队伍蜿蜒到镇口。
王二婶的竹篮里装着半筐野桑,叶子上还挂着白霜:"将军,这桑是我今早去鹰嘴崖摘的,您尝尝甜不甜!"她踮脚把桑葚塞进林砚手里,"昨儿夜里我梦见'雁门红'了,酒坛上飘着红绸,您站在碑前笑......"
林砚捏着颗桑葚,指尖被冻得发红。她想起半月前阿月教她看酒曲时的模样——那女子系着靛蓝围裙,腕间银镯叮当作响,说"好酒要用心等"。此刻,王二婶眼里的光,比酒瓮里的酒更让她心暖。"婶子,"她把桑葚塞回篮里,"等明儿酒出窖,我让您第一个尝。"
酒窖深处,阿月正往陶坛上贴封条。 她的手很巧,用红漆在坛身画了朵桑葚花,花瓣边缘还描着金线。"将军,"她抬头时,额前的碎发沾着酒糟,"这坛是头茬,我多放了半斤蜂蜜。您看这酒花,像不像雁门的星子?"
林砚凑过去,见陶坛里的酒液泛着琥珀光,酒花细密得像撒了把碎金。"阿月,"她指着封条上的花,"这图案真好看。等酒卖到楚国,就说这是'雁门星酿'——让大楚的皇帝也尝尝,雁门的星星有多亮。"
阿月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蜜:"将军要是高兴,我再画十坛。对了,"她压低声音,"我听商队的人说,漠北的周延旧部最近在黑风峡囤粮。他们要是敢劫咱们的运酒队......"
"劫不了。"林砚的手指抚过坛身的酒花,"萧统领带弓弩营在峡口设了滚木,沈统领带铁戟营埋了绊马索。更重要的是——"她转身看向酒窖外,百姓们正往酒坊里搬新收的粟米,"雁门的百姓,个个都是守酒的兵。"
三日后,第一队运酒驼铃响彻山梁时,雁门堡的秋雾散了。
二十峰骆驼驮着酒坛,每峰骆驼的脖颈上都系着红绸,随着驼铃摇晃,在晨雾里划出一道道红线。林砚站在镇北楼上,望着队伍渐远,阿依举着"雁门红"的木牌跟在最后,红绸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将军!"萧承煜的声音从山下传来,"楚国使者到了!说要亲眼看看酒窖!"
林砚走下楼梯时,见使者穿着月白锦袍,腰间挂着块羊脂玉牌,正是前日送互市令的那位。"将军,"使者笑着拱手,"我家陛下听说'雁门红'用野桑酿,特意派我来讨两坛。不过......"他压低声音,"漠北的周鸿最近在黑风峡活动,陛下让我带句话——'雁门的酒,大楚的剑,要一起守着这条商路'。"
林砚的手在袖中收紧。她想起昨夜萧承煜说的情报:周延旧部勾结漠北骑兵,要在冬至前劫粮。"使者,"她指了指远处的酒窖,"您告诉陛下,雁门的酒坛里,装的不仅是桑葚,是八百户百姓的盼头;雁门的剑,也不是用来砍人的,是用来护着这些盼头的。"
酒窖里,阿月正往新坛上刻字。 她的刻刀在陶胚上划出"雁门红"三个字,刀锋有力,像在刻进自己的骨血。"将军,"她突然说,"我昨日去镇外采野菊,看见山脚下新盖了间学堂。张妈说,是您让陈九用商队的木料建的,专门教娃娃们读书。"
林砚的脚步顿住。她想起半月前巡村时,有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拽着她的衣角,奶声奶气地问:"将军,我能读书么?"当时她蹲下来,说:"能,等明年春天,雁门的学堂就开了。"此刻,阿月的话像把钥匙,打开了她记忆的门——三日前,她带着陈九去看地基,老周头蹲在旁边抽旱烟,说:"咱们的娃,总算能认字了。"
"阿月,"她转身时,眼里闪着光,"等酒出窖,咱们拿两坛酒去学堂。让娃娃们尝尝,这酒有多甜。"
冬至前夜,雁门堡的雪下得稠。
林砚裹着狐皮大氅站在演武场,望着士兵们演练方阵。萧承煜站在她身侧,手里端着碗热姜汤:"将军,商队的探子说,周延旧部今晚要过黑风峡。"
"知道了。"林砚喝了口姜汤,辛辣的暖意首冲天灵盖,"让陈九带铁戟营去峡口,沈统领带弓弩营守粮仓,阿依跟我去学堂——要让娃娃们看看,雁门的兵,是怎么守着他们的书的。"
演武场的篝火噼啪作响,映得林砚腰间的"铮砚剑"泛着冷光。她伸手摸了摸剑鞘上的星纹,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这剑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护住该护的。"此刻,该护的不仅是城墙,是酒坛,是学堂,是每一个在雪夜里等着一碗热汤的雁门人。
子时三刻,黑风峡传来马嘶。
萧承煜的声音从传令筒里炸响:"将军!周延旧部带着二十车盐,想趁雪夜劫粮!"
林砚的瞳孔骤缩。她想起阿月说的"雁门的剑",想起演武场上士兵们的呐喊,想起学堂里娃娃们捧着酒坛的笑脸。"传我将令,"她的声音裹着寒气,"铁戟营正面迎击,弓弩营放火箭,沈统领带五十人绕后——把他们的盐车,全给我推下冰河!"
雪地里,阿依举着火把跑过来,红绸带在风里飘成一团火。 她怀里抱着个粗陶瓮,瓮里装着刚酿的"雁门红":"将军,这是给士兵们的壮行酒!"
林砚接过酒瓮,酒液透过陶壁传来的温度,像极了百姓们的盼头。"阿依,"她把酒瓮塞进孩子手里,"去学堂,告诉张妈,等打完这仗,咱们要教娃娃们写'守'字——守家,守粮,守着雁门的甜。"
黎明时分,雪停了。
林砚站在峡口,望着周延旧部的盐车坠入冰河,碎成一片白。萧承煜走过来,手里拎着杆染血的长枪:"将军,全歼了。"
林砚没有看他,目光落在远处的山梁上——那里有座新盖的学堂,屋顶的青瓦在雪地里闪着光。她想起昨夜阿月说的话:"酒要慢慢酿,日子要慢慢过。"此刻,她终于懂了——所谓守边,不是守着一座城,是守着城里的人,守着他们眼里的光,守着他们心里的甜。
"铮砚"二字,不仅是父亲的遗物。
更是她的命,她的魂,她的山河。
而此刻,这把剑正随着她的心跳,在雁门堡的雪地里,划出一道最亮的轨迹——那轨迹,通向漠北的雪山,通向更辽阔的远方,通向所有等待被唤醒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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