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堡的春风刚吹软了冻土,倒春寒便裹着雪粒子砸了下来。
林砚蹲在河湾滩的稻田埂上,鼻尖冻得通红。她伸手去摸新抽的稻叶,指尖刚碰到叶片,就被寒霜刺得缩回——那叶片竟脆得像要碎在手里。"将军!"阿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红绸带裹着绒布,发间的银铃被风吹得乱响,"陈九大人说东头村的秧苗全蔫了!"
林砚霍然起身,狐皮大氅被风卷得猎猎作响。她跟着阿依往东头村跑,鞋跟陷进新泥里,溅起的泥点沾在青布裙上。远远望去,田埂上的稻苗果然蔫头耷脑,叶片边缘泛着焦黑,像被火烤过似的。"这是'倒春寒'!"陈九迎上来,手里攥着根枯枝,"前儿夜里气温骤降,秧苗还没扎根就受了冻。"
林砚蹲下身,掰开一株稻苗。的茎秆里泛着暗黄,根须稀疏得可怜。"陈大人,"她指了指田边的沟渠,"水渠里的水是不是太浅了?"
陈九叹了口气:"前儿放水时,冰碴子堵了渠口,水只漫到半垄。我让士兵去清淤,可这寒天里,石头都冻得跟铁似的......"
"去把王铁匠找来。"林砚站起身,拍了拍裤脚的泥,"他不是会做土火药么?让他在渠口炸开冰碴子!再让萧统领带弓弩营去后山,砍些松枝来——松枝烧起来火旺,能给秧苗暖根。"
阿依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袖:"将军,张妈说王二婶家的秧苗最蔫。她让我给您带了碗姜汤,说喝了能暖身子。"她从怀里掏出个粗陶碗,姜汤上浮着几点油星,"我...我偷偷多放了把红枣。"
林砚接过碗,抿了一口。辛辣的姜味首冲天灵盖,却压不住心头的焦躁。她想起半月前试种时的欢喜——百姓们蹲在田埂上,看着"占城稻"种被均匀撒进新渠,眼里闪着光。如今,那些绿芽却蔫成了这样,像被掐灭的火苗。"阿依,"她把碗递回去,"你带几个妇人去东头村,把自家的稻草抱来。稻草铺在秧苗根部,能挡点寒气。"
东头村的田埂上,百姓们正忙得脚不沾地。
王二婶裹着件破棉袄,怀里抱着半捆稻草,手指冻得像胡萝卜:"将军,我家就剩这把稻草了......"
"婶子,"林砚接过稻草,"您把这铺在自家秧苗底下,剩下的我来想办法。"她转头对萧承煜喊,"萧统领,让士兵把马厩里的干草拉来!"
萧承煜应了声,刚要跑,沈砚的声音从村外传来:"将军!大楚的商队来了!说是送新农具,还有......"他抹了把脸上的雪,"还有十车炭!"
林砚的眼睛亮了。她望着远处扬起的雪雾,商队的驼铃声混着马蹄声由远及近。"快让商队把炭卸在田边!"她转身对陈九说,"陈大人,您教百姓们把炭埋在秧苗周围,再用稻草盖严——这叫'温室育苗',我在书上看过。"
日头偏西时,田埂上的炭堆冒起了青烟。
林砚蹲在一垄秧苗前,用树枝拨弄着炭灰。热量从炭堆里渗出来,把周围的泥土焐得温热。阿依举着个竹筛子,正往秧苗根部撒草木灰:"将军,陈九大人说这能补肥!"
"阿依真聪明。"林砚摸了摸孩子的手,"等秧苗缓过来,我教你认'占城稻'的穗子——到时候,咱们能在晒谷场办个'识稻节'。"
阿依的眼睛亮得像星子:"真的?我要认最的穗子,拿回家给张妈看!"
远处传来商队的吆喝声。林砚抬头,见楚昭珩从驼峰后走下来,玄色锦袍上沾着雪,手里捧着个木匣:"将军,这是大楚的《农桑补遗》,里面有'倒春寒救苗法'。"他打开木匣,里面除了书,还有包得方方正正的种子,"这是我让人从江南捎来的'早熟稻',说是比'占城稻'更耐寒。"
林砚接过种子,指尖触到种壳上的细纹。"楚公子,"她把种子收进袖中,"你让商队捎句话——雁门的百姓,记着他们的好。"
入夜,镇北楼的烛火映着案头的稻种。
林砚翻着《农桑补遗》,见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倒春寒后,秧苗需缓苗三日""每日清晨用温水喷叶"。她又想起白天阿依撒草木灰的模样,想起王二婶抱着稻草的手,突然觉得这些细碎的温暖,比任何农书都珍贵。
"将军,"萧承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手里端着盏热茶,"陈九说,东头村的秧苗缓过来了!叶片开始泛绿,根须也扎深了。"
林砚放下书,指了指窗外的山梁:"让陈九明儿带几个老农去后山,找些松针。松针泡水浇田,能防虫害。"她顿了顿,"再让楚昭珩派人去漠北,买些盐来——百姓们腌菜没盐,总吃不出滋味。"
萧承煜应了声,刚要走,阿依突然从门外探进头来,手里举着个布包:"将军,张妈让我给您送新腌的酸白菜!她说您教她用松针水泡菜,脆得能听见响!"
林砚接过布包,掀开盖着的蓝布。酸白菜泛着琥珀色的光,混着松针的清香首往鼻尖钻。她想起张妈第一次腌菜时,把菜坛子摔了个底朝天,却笑着说"不就是多腌两坛么"。此刻,这坛酸白菜里,装的何止是菜?是百姓们的盼头,是雁门的烟火气,是她守了八年的山河。
次日清晨,渠坝上的草棚里飘着粥香。
林砚坐在石磨旁,手里捧着碗酸白菜粥。陈九蹲在她对面,手里捏着株稻苗:"将军,您看!这穗子比昨日还饱!"
林砚凑过去,见稻穗上的颗粒己经鼓胀,像串串小珍珠。"陈大人,"她舀了口粥,"等秋天收了稻子,咱们在晒谷场立块碑——刻上所有为这田地出过力的人。"
陈九的眼睛亮了:"好!我这就去跟萧统领说,让他找石匠。对了,"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楚昭珩公子让我带给您的——说是大楚的皇帝看了咱们的《稻作要诀》,说要派农官来雁门学种稻。"
林砚接过布包,翻开时,里面掉出张纸——是楚昭宁的字迹:"将军,我哥说您教染布的方法真妙,我让宫里的绣娘学了,说要给大楚的皇后做件'雁门红'的凤袍。"
林砚的手指抚过字迹,想起阿依举着糖画时的笑脸,想起王婶染的枣红帕子,想起老周头攥着地契的手——这些细碎的温暖,像根线,把雁门的百姓和她紧紧拴在一起。
午后,林砚站在田埂上,望着漫山遍野的绿芽。
风里裹着泥土的腥甜,混着松针的清香,还有远处传来的孩子们的笑声。阿依举着个竹蜻蜓,追着几个小娃跑,红绸带在风里飘成一团火。萧承煜带着士兵在整地,陈九拿着测量尺在画田垄,王铁匠在砍松枝,准备搭新的草棚。
"将军!"
沈砚的声音从山梁上传来。他举着千里镜,指了指西北方:"周延的旧部!他们绕到黑风峡南边了,至少二十人!"
林砚的瞳孔骤缩。她想起半月前截获的密信——周鸿勾结漠北游牧队,想在春耕时劫粮。此刻,寒潮刚过,秧苗正嫩,若是被他们破坏......
"传我将令,"她的声音裹着寒气,"陈统领带铁戟营去峡口增援,萧统领带弓弩营守住粮仓,沈统领跟我去黑风峡!"
"将军!"阿依突然从后面追上来,发间的银铃被风吹得乱响,"我...我带了张妈熬的姜汤!"她把陶壶塞进林砚手里,"您喝两口,别冻着!"
林砚接过壶,喝了一口。辛辣的姜味首冲天灵盖,却压不住心头的烦躁。她摸了摸腰间的"铮砚剑",剑鞘上的星纹在阳光下闪着光——这把剑,不再是用来杀人的利器,而是用来劈开荒滩、引水灌田的农具,是守护百姓的盾牌。
"阿依,"她突然说,"你去把我那把'铮砚剑'拿来。"
阿依应了一声,跑出去。林砚望着她的背影,想起第一次见她时,这孩子缩在草垛里,眼睛像两颗受惊的小鹿。如今,她能在雪地里跑,能在晒谷场教染布,能举着糖画说"等我长大要当雁门第一绣娘"——这些变化,比任何城墙都坚固。
"铮砚"二字,不仅是父亲的遗物。
更是她的命,她的魂,她的山河。
而此刻,这把剑正随着她的心跳,在雁门堡的春风里,划出一道最亮的轨迹——那轨迹,通向漠北的雪山,通向更辽阔的远方,通向所有等待被唤醒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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