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堡的雪化得比往年慢些。
林砚蹲在河湾滩的淤田边时,鞋尖还沾着未化的残雪。她望着新修的渠坝——青石条垒得齐整,坝顶铺着晒干的稻草,像条蜿蜒的灰龙伏在山脚。这是她和萧承煜带着百姓们用了整个冬天砸出来的,如今渠水正顺着坝口缓缓淌进田里,把解冻的泥土泡得软乎乎的。
"将军!"
阿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发间的红绸带系着个布包,跑起来时一颠一颠:"张妈说东头村的王二婶醒了!她去年冬天咳血,您让送的川贝母见效了!"她踮脚把布包塞进林砚手里,里面是晒干的枇杷叶,"我今早去后山采的,张妈说用这个熬水,能润嗓子。"
林砚接过布包,指尖触到枇杷叶上的晨露。王二婶是村里最勤快的女人,去年秋天还带着媳妇们在晒谷场教新嫁来的小媳妇纳鞋底。她咳血那日,林砚连夜翻山去漠北请了老医仙,回来时王二婶己经烧得说胡话。"婶子,"她当时握着王二婶的手,"您得活着,等开春咱们种新稻子,您要看着孙子在田埂上跑。"
"将军!"
萧承煜的声音从渠坝那边传来。他换了件月白锦袍,腰间系着条玄色丝绦,发间的玉簪在晨光里闪着温润的光:"大楚的农官到了!说是要看看咱们的新渠,还要教咱们种'占城稻'——说是比本地稻子早熟半个月。"
林砚站起身,拍了拍裤脚的泥。她望着渠对岸的田埂,那里己经站了七八个穿青衫的农夫,正踮脚往这边望。"走,"她拉起阿依的手,"去看看大楚人带的种子。"
渠坝旁的草棚里,大楚农官正摊开个蓝布包。
他西十来岁,面色黝黑,手指节上沾着泥,像是常年在地里干活的。见林砚进来,他立刻起身,用带着楚地口音的官话道:"镇北将军,在下陈九,大楚司农寺派来的。这是咱们新育的'占城稻'种,您看——"他捏起几粒稻种,"颗粒,胚芽泛青,比咱们大楚的'占城稻'还齐整。"
林砚接过稻种,放在手心搓了搓。稻壳硬实,带着股清冽的草香。"陈大人,"她指了指渠坝,"咱们这渠刚修好,水势还不稳。要是种早稻,万一夏天发洪水......"
"将军虑事周全。"陈九笑着点头,"所以我特意带了'深沟高垄'的图样。您看,"他从怀里掏出卷帛书,展开时,上面画着整齐的田垄,"稻子种在垄上,水从沟里走,既能保墒,又能防涝。"他指了指林砚腰间的"铮砚剑","听闻将军善用兵法,这'深沟高垄',倒像您排兵布阵的法子。"
林砚被逗笑了。她想起昨夜萧承煜翻《齐民要术》时念叨的"区田法",又想起阿依举着糖画说要当"雁门第一绣娘"——原来这天下的道理,不管是种地还是打仗,都是相通的。"陈大人,"她把稻种收进袖中,"明日辰时,我在晒谷场等你。咱们带着百姓们试种,要是成了,明年整个雁门都种'占城稻'。"
晒谷场的土埂上,百姓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林砚站在石磨旁,手里攥着把"占城稻"种。陈九在前面讲着"浸种法",说要先用温水泡半日,再用草木灰拌匀;萧承煜带着铁戟营的士兵在整地,把土块敲得细碎;阿依举着个竹喇叭,喊着:"婶子们,把去年的稻草翻出来!新稻子要盖稻草保温!"
"将军!"
老周头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他拄着根拐杖,身后跟着个穿皮袄的年轻人,正是他藏在草垛里的孙子小宝。"小宝说,"老周头抹了把泪,"他去年在漠北见着过大楚的稻子,比咱们的金贵。将军,咱能种成不?"
林砚蹲下身,摸了摸小宝的头。孩子冻得通红的脸上沾着草屑,眼睛却亮得像星子:"爷爷,"他说,"我在漠北吃过'占城稻',煮出来软乎乎的,比咱们的莜麦面还香。"
"好,"林砚把稻种塞进老周头手里,"咱们就赌这把。要是秋天能收两石,我让张妈给你家小宝做身新棉袄;要是收不成......"她顿了顿,"我亲自去漠北,给小宝讨碗热饭吃。"
人群里突然响起欢呼声。林砚抬头,见楚昭珩带着几个随从从山梁上走下来,手里捧着个锦盒。"将军,"他笑着掀开盒盖,里面是串珍珠串成的璎珞,"这是我妹妹昭宁托我送来的。她说,雁门的春耕要是有个好彩头,就用这璎珞祭田神。"
林砚接过璎珞,珍珠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昭宁姑娘有心了。"她把璎珞递给阿依,"去,把这挂在田头的老槐树上。"
阿依蹦跳着跑开,红绸带在风里飘成一团火。林砚望着她的背影,又看向蹲在地上认真记农时的陈九,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守边不是守城墙,是守人心。"此刻,这满场的百姓,这新修的渠坝,这带着楚地口音的"占城稻",不正是最实在的"人心"么?
入夜,镇北楼的烛火映着案头的稻种。
林砚翻着陈九留下的《稻作要诀》,见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三月种,五月收""遇旱则灌,遇涝则排"。她又想起白天老周头说的话——小宝在漠北时,见过商队用骆驼运稻种,说是"走一步,撒一把"。原来天下没有天生的良田,只有肯弯腰的人。
"将军,"萧承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手里端着盏热茶,"陈九说,'占城稻'需要大量淡水。咱们是不是该去黑风峡开条支渠?"
林砚放下书,指了指窗外的山梁:"黑风峡的石头硬,开渠得用炸药。可咱们没有火药......"
"我有办法!"阿依突然从门外探进头来,手里举着个泥罐,"王铁匠说,用硝石和硫磺能做土火药!他试过了,炸石头挺管用!"
林砚的眼睛亮了。她想起王铁匠总在铁匠铺里捣鼓些"小玩意儿",上次还做了个能喷水的铜壶。"好,"她拍了拍阿依的头,"明儿带王铁匠去黑风峡,让他试试。"
次日清晨,黑风峡的爆破声惊飞了山雀。
林砚站在崖顶,望着王铁匠点燃引线,土火药"轰"地炸开,碎石像雨点般落下。萧承煜带着士兵用筐子往山下运石头,陈九拿着测量尺在崖壁上画标记,阿依举着个竹牌,喊着:"往左偏半尺!"
"将军!"
沈砚的声音从谷底传来。他站在新开的渠底,手里捧着块鹅卵石,"水来了!黑风峡的水顺着支渠流进主渠了!"
林砚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见清澈的溪水正顺着新渠奔涌,把解冻的泥土冲得松松软软。她想起去年冬天,这里还是寸草不生的荒滩;如今,渠水流过的地方,己经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绿芽——是去年秋天埋下的草籽,被水一泡,竟钻出了地面。
"阿依!"她转身喊,"把我那把'铮砚剑'拿来!"
阿依跑过来,把剑塞进她手里。林砚抽出剑,剑锋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银弧。剑刃上沾着草籽,沾着泥土,沾着百姓们的汗水——这把剑,不再是用来杀人的利器,而是用来劈开荒滩、引水灌田的农具。
"看!"萧承煜指着远处。
山脚下,老周头带着孙子小宝,正把"占城稻"种撒进新渠边的泥土里。小宝举着个竹蜻蜓,跑着喊:"爷爷,稻子发芽啦!"
林砚望着这一幕,突然笑了。她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守山河",原来这山河,不在剑鞘里,不在城墙下,而在每一粒发芽的稻种里,在每一道新开的渠里,在每一个弯腰种地的百姓的脊梁里。
"铮砚"二字,不仅是父亲的遗物。
更是她的命,她的魂,她的山河。
而此刻,这把剑正随着她的心跳,在雁门堡的春风里,划出一道最亮的轨迹——那轨迹,通向漠北的雪山,通向更辽阔的远方,通向所有等待被唤醒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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