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堡的雪下得稠了。
林砚裹着狐皮大氅站在镇北楼飞檐下时,睫毛上己结了层薄冰。她望着山脚下连成片的雪屋,烟囱里飘出的炊烟像条歪歪扭扭的银线,裹着柴草的焦香往天上钻——这是百姓们烧了整夜的暖炕,为的是把地窖里的冬粮焐得更实在些。
"将军!"
阿依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红绸带裹着绒布,发间的银铃被雪风吹得轻响:"张妈说今儿夜里要分新腌的酸白菜,您去看看?"她踮脚把个粗陶碗塞进林砚手里,碗里盛着热乎的小米粥,"我偷着多熬了半锅,您喝两口暖暖。"
林砚接过碗,抿了一口。粥里浮着几点油星,是张妈特意撇的羊油,暖得她胃里首泛热。"阿依,"她摸了摸孩子的手,"你手怎么这么凉?快回屋烤烤火。"
阿依摇头,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我把您教的'雁门红'染布法教给王婶了,她染了块帕子,说要给您做围脖!"她打开布包,里面是块枣红色的布,边缘还留着靛蓝的染痕,"王婶说,这是她头回染得这么匀,说是要给即将出生的小孙孙做虎头帽。"
林砚接过布,指尖触到布纹里的温度——是王婶家的暖炕焐过的。她想起半月前教阿依染布时的场景:土窑里烧着松枝,阿依举着染缸,手腕被染料染得通红,却笑得像个蜜罐里的娃娃。"好,"她把布收进袖中,"等明儿我去王婶家,给她看看新织的蜀锦,配这颜色正好。"
雪越下越急,镇北楼的檐角结了冰棱。
林砚刚要下楼,沈砚的声音从城墙上传来:"将军!漠北的游牧队过黑风峡了!带了二十多车辎重,像是来劫粮的!"他裹着件玄色大氅,手里攥着支短弩,"萧统领带弓弩营去峡口了,陈统领带铁戟营抄后路,我守城楼,您看..."
"去把老周头请来。"林砚打断他,"他种了一辈子地,最会看雪色。让他在城楼上盯着,要是雪停了,咱们就开闸放河湾的水——冰面一裂,游牧队的马腿就得陷进泥里。"
沈砚应了声,刚要跑,阿依突然拽住他的衣角:"等等!我...我带你们去看样东西!"她拽着两人往晒谷场跑,发间的银铃在雪地里响成一串脆响,"张妈说,咱们种的冬小麦发了芽!"
晒谷场的雪被扒开了一片。
林砚蹲下身,见褐色的泥土里钻出几株嫩绿的麦苗,像婴儿的手指般纤弱。"这是李婶家的地,"阿依指着田埂上的木牌,"她按照您教的'深耕易耨'法,秋天翻了三遍土,又撒了草木灰。"她捧起一把土,"张妈说,这土松得能攥成团,散得能筛糠,麦苗喝饱了雪水,准能熬过寒冬。"
林砚的手指抚过麦叶上的冰碴。她想起三个月前,李婶蹲在田埂上哭——她的儿子在漠北当长工,去年冬天冻死在工棚里,地没人种,眼瞅着要荒了。"婶子,"她当时说,"您把这地交给我,我教您种冬小麦,来年春天能收两石。"
"将军!"
萧承煜的声音从峡口传来。他裹着件沾了雪水的皮袄,玄色发带被风吹得散了,"游牧队的人马在峡口停住了!他们见咱们封了谷口,又往漠北退了两里地!"他抹了把脸上的雪,"我派了个人扮成商队,说要跟他们做皮毛生意,他们倒真信了,派了个头目来谈条件。"
林砚站起身,拍了拍裤脚的雪:"带我去见那个头目。"她转头对阿依说,"你回村告诉张妈,让她把冬小麦的苗数记下来,等开春我带她去大楚换菜种。"
峡口的木棚里燃着篝火。
游牧队的头目是个络腮胡的中年人,裹着件狼皮大氅,腰间挂着串兽骨项链。见林砚进来,他立刻起身,用生硬的汉语说:"镇北将军,我们只是路过,想借条路。"
林砚在他对面坐下,指了指篝火旁的羊皮地图:"这是雁门的地图,峡口是唯一的活路。你要借路,得留下三样东西:五十车盐,二十车铁,还有..."她顿了顿,"你头目的女儿。"
络腮胡的脸色变了:"你...你要什么?"
"我要你头目的女儿来雁门学纺织。"林砚从袖中抽出块蜀锦,"我大楚的商队带来了新织机,你女儿要是学会了,回去能给你织十匹好毡子。"她指了指络腮胡腰间的兽骨项链,"再说了,你带着二十车辎重走漠北,能活着到家的有几个?去年冬天,雪崩埋了三个商队,你当我不知道?"
络腮胡沉默片刻,突然笑了:"将军好手段。我头目有个小女儿,今年十五,叫阿古达。她要是愿意来,我...我把盐全留下。"
林砚起身拍了拍他的肩:"明儿辰时,让阿古达带五个牧民来雁门。我让张妈给她备间暖屋,再教她认纺车。"她转身往外走,又回头补了句,"告诉你们头目,雁门的门,对好人敞开;对坏人,关得比铁还严。"
回到镇北楼时,天己经擦黑了。
林砚刚踏上台阶,就见楚昭珩提着个食盒站在门口,发间的玉簪在雪地里闪着光:"将军,我让厨房做了羊肉泡馍,您尝尝?"他打开食盒,热气裹着肉香涌出来,"张妈说您今儿没吃晚饭,我...我怕您又饿着。"
林砚接过碗,舀了口汤。羊肉炖得烂熟,粉丝吸饱了汤汁,比她在漠北吃过的任何一家都香。"楚公子,"她放下碗,"你今日怎么没去商队?"
楚昭珩挠了挠头:"我...我去看了大楚农官的住处。他说雁门的冬小麦苗长得齐整,要比大楚的早抽穗半个月。"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这是农官写的《冬小麦种植要诀》,我抄了一份,您看看。"
林砚接过布包,展开时,里面掉出张纸——是楚昭宁的字迹:"将军,我哥说您教染布的方法真妙,我让宫里的绣娘学了,说要给大楚的皇后做件'雁门红'的凤袍。"
林砚的眼睛亮了。她想起阿依举着糖画时的笑脸,想起王婶染的枣红帕子,想起老周头攥着地契的手——这些细碎的温暖,像把火,把雁门的冬天烧得暖烘烘的。"楚公子,"她把布包递回去,"你告诉大楚的皇帝,雁门的门,永远为真心待百姓的人敞开。"
夜更深了,镇北楼的烛火却越燃越旺。
林砚坐在案前,借着烛光批改冬粮分配册。阿依趴在她腿上打盹,手里还攥着半块糖画;萧承煜靠在门框上打哈欠,手里端着杯凉透的茶;楚昭珩坐在案几前,正用镇纸压着《冬小麦种植要诀》。
"将军,"萧承煜突然说,"我今儿去巡城,见李婶家的雪屋漏了。我让王铁匠带了些茅草,明儿去修。"
林砚头也不抬:"记上,回头让互市的盐铁钱里出。"
"还有,"楚昭珩翻了页书,"大楚的商队说明儿要运批瓷器来,说是给雁门的娃娃们做玩具。"
林砚笑了:"让张妈挑些最精致的,给阿依做个拨浪鼓。"她摸了摸孩子的头,"阿依,明儿醒了你挑个颜色,红的、蓝的,都行。"
阿依迷迷糊糊应了声,翻了个身,手还紧紧攥着糖画。林砚望着她红扑扑的脸蛋,想起三年前刚到雁门时,她缩在草垛里发抖的模样——那时的雁门,连口热汤都难寻;如今的雁门,雪夜里飘着羊肉香,晒谷场长着绿芽,连最穷的草屋都挂起了绣花门帘。
"铮砚"二字,不仅是父亲的遗物。
更是她的命,她的魂,她的山河。
而此刻,这把剑正随着她的心跳,在雁门堡的雪夜里,划出一道最亮的轨迹——那轨迹,通向漠北的雪山,通向更辽阔的远方,通向所有等待被守护的人间。
窗外的雪还在下,可林砚知道,春天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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