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市声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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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市声如潮

 

雁门堡的晨雾还未散尽,东城墙下的集市己支起了二十顶蓝布棚子。林砚踩着青石板往集市走时,鞋尖沾了层薄霜——昨夜霜降,草叶上的白霜还没化透,却被百姓们的热气烘得软乎乎的。

"将军!"

阿依从街角的糖画摊跑过来,手里举着个金黄的兔子糖画,发间的红绸带被风掀起,露出耳后新贴的花钿:"张妈说您今早没吃早饭,让我给您带了糖画!"她踮脚把糖画塞进林砚手里,自己却踮着脚去够摊上的糖葫芦,"我...我就看一眼,不买!"

林砚捏着糖画笑,糖稀在晨光里泛着蜜色。她记得三年前刚到雁门时,集市还只有三顶破毡棚,卖的都是粗盐和腌肉。如今棚子换成了蓝布,货郎们挑着绸缎、瓷器、茶叶,连大楚的胭脂盒都摆上了柜台——都是互市带来的变化。

"将军!"

萧承煜的声音从粮市传来。他换了件月白锦袍,腰间系着条玄色玉带,倒真有几分商队管事的模样。见林砚过来,他指了指粮摊前的木牌:"您看,楚公子让人立的价目表——盐每石换麦五石,比去年涨了两成;铁每斤换羊两只,倒和去年持平;茶每包换皮裘一件,还多搭了两包花椒。"

林砚接过一张价目表,见背面用小字写着"镇北堡粮市公议价,违者罚银百两"。她抬头望向不远处的楚昭珩,他正站在茶摊前,和个戴狐皮帽的老牧民说话。老牧民捧着碗茶,手指冻得通红,却笑得满脸褶子:"楚公子这茶熬得香,比我去年在漠北喝的强多了!"

"将军,"萧承煜压低声音,"我刚从布庄过来。楚公子的随从买了十匹蜀锦,说要送给雁门的绣娘。还说...要教咱们染'雁门红'——用山丹花和茜草熬色,说是比大楚的颜料更鲜亮。"

林砚的手指在价目表上轻轻划过。这些细节比任何国书都实在——楚昭珩不是来施舍的,是来做生意的;可生意做得实在,倒比虚头巴脑的承诺更让人安心。她刚要说话,集市那头突然传来争吵声。

"你这布有问题!"

是个卖布的妇人拽着个年轻后生的衣袖,"说好的'雁门红',怎么洗了三遍就褪成粉了?"

年轻后生涨红了脸:"我这是按楚公子教的法子染的!山丹花晒干了,茜草煮浓了,再下石灰引子...许是您家的皂角太凶?"

"你胡说!"妇人举起布角,"我家皂角是张妈给的,洗了二十年衣裳都没褪色!"

林砚分开人群,接过布角看了看。染料确实渗透得不匀,布纹里还留着石灰的白渣。"拿盆清水来。"她对旁边的小摊贩说,"再拿块新布。"

她蘸了点山丹花汁,又加了把晒干的茜草,放进石臼里捣成浆。萧承煜递来块新布,她便浸了水,在布上晕染开来。阳光透过布纹,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花影。"染布要'三浸三晾',"她边染边说,"头遍染完晾半柱香,二遍加把明矾固色,三遍用山泉水过净——楚公子的法子没错,可你们没等颜色吃进布里就急着卖。"

年轻后生挠了挠头:"我...我就是想多染两匹,多赚点钱。"

"赚钱没错,"林砚把染好的布递给妇人,"但要学真本事。这样吧,"她转头对楚昭珩喊,"楚公子,您不是说要教绣娘?不如明日来晒谷场,我让王婶把染坊的布都搬来,您当面教大家?"

楚昭珩正挤过来,闻言眼睛一亮:"求之不得!我在大楚跟染坊师傅学过三年,正好把这些窍门传给雁门的姐妹。"他转头对年轻后生笑,"明日来晒谷场,我教你调染缸的水。"

日头升到头顶时,集市的热闹到了顶点。

林砚站在镇北楼的飞檐下,望着下面的场景:楚昭珩被七八个妇人围在中间,手里举着块蓝布,正比画着如何固色;萧承煜蹲在茶摊前,和大楚的茶商商量着"雁门红"的销路;阿依举着串糖葫芦,追着个偷糖的小娃跑,银铃在人堆里响成一串脆响。

"将军,"

沈砚的声音从楼梯传来。他换了身玄色劲装,腰间别着支短弩,见林砚望过来,便指了指东边山梁:"周延的旧部在黑风峡囤了粮,我派探子去看,足有二十车。他们想等咱们和楚国互市分神,就来劫粮。"

林砚的手指在栏杆上叩了叩。黑风峡是雁门通往漠北的必经之路,两侧是刀削般的峭壁,只有一条窄路能过。"传我将令,"她转身对萧承煜说,"你带五十个弓弩手去峡口埋伏,用滚木礌石堵路;陈统领带铁戟营从后山绕过去,断了他们的退路;沈统领带二十个精锐,扮成商队混进去,找到粮车就放火。"

"将军!"

阿依突然从楼下跑上来,发间的红绸带歪了,脸上还沾着糖渣:"张妈说,村西头的老周头病了,说胡话呢!您...您去看看吧?"

林砚的眉头皱了起来。老周头是村里最老的庄稼把式,上个月还帮着选稻种,怎么会突然病倒?她刚要走,楚昭珩却从集市那头过来,手里提着个青布包袱:"将军,我刚去看了老周头。他不是病了,是饿的——家里的粮全被周延旧部抢光了,昨儿夜里喝了半碗稀粥,今早就没力气了。"

林砚的心沉了下去。她想起老周头佝偻的背,想起他蹲在田埂上教百姓辨麦种的模样。"楚公子,"她接过包袱,里面是两个烤得金黄的馍,"劳烦你帮我看着集市,我去老周头家。"

老周头的土坯房飘着草药味。

林砚掀开门帘时,见老周头蜷在炕上,嘴唇干裂得渗血,床头的瓦罐里只剩几粒米。阿依蹲在灶前烧火,正往锅里添野菜:"将军,张妈熬了小米粥,马上就好。"

"老周伯,"林砚坐在炕沿,摸了摸老人的额头,"您怎么不早说?"

老周头咳了两声,声音哑得像破风箱:"说啥?咱雁门的娃子们连饭都吃不上,我这把老骨头...唉,昨儿夜里听见院外有马蹄声,我寻思是周延的狗腿子,就把粮囤的钥匙藏墙缝里了。"他从枕头下摸出把生了锈的铜钥匙,"将军,这是我种了一辈子的地,不能便宜了那些狼崽子。"

林砚接过钥匙,指腹触到钥匙上的凹痕——那是老周头常年握锄头留下的。"您放心,"她把钥匙塞进怀里,"等收了冬粮,我给您盖三间大瓦房,窗台上摆您最爱的茉莉花。"

老周头的眼眶红了:"将军,我...我活了七十岁,头回见这么好的世道。您看,集市上有糖画,有茶汤,还有大楚的丝绸...咱雁门的娃,不用再啃冻莜麦了。"他突然抓住林砚的手,"要是...要是我走了,您把这钥匙交给阿依,让她替我守着地。"

"老周伯!"林砚鼻子一酸,"您胡说什么呢?等明年春天,我带您去河湾滩看新修的渠,您要是在渠边打个盹儿,就算您'走'了,我也要把您扛回来!"

日头偏西时,集市渐渐散了。

林砚站在镇北楼的飞檐下,望着人们挑着担子回家。阿依抱着个粗陶瓮跑过来,瓮里盛着新腌的酸白菜:"将军,张妈说今年的白菜长得齐整,您尝尝?"她发间的红绸带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楚公子说,等明年春天,要教咱们种'樱桃萝卜',说是红得像玛瑙!"

林砚接过瓮,掀开盖子。酸香混着稻草的清苦首往鼻尖钻,她夹起片白菜叶,脆生生的口感让她想起三年前——那时雁门的菜窖总空着半壁,百姓们啃着冻硬的莜麦饼,连酸白菜都是奢望。"阿依,"她把瓮递回去,"等冬播了,咱们在村头挖个冰窖,把白菜存起来,冬天也能吃鲜的。"

阿依的眼睛亮得像星子:"真的?那我要在冰窖口挂个红布帘,写上'雁门冬藏'!"她蹦跳着跑开,银铃在暮色里碎成一串脆响,惊得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月上柳梢时,林砚坐在镇北楼的案前。

案头摆着楚昭珩送来的《茶经》,还有大楚商队的货单。萧承煜端着盏热茶进来,手里攥着张纸:"将军,这是探子从黑风峡带回来的——周延旧部囤的粮,是大楚的私盐换的。"

林砚接过纸,见上面记着"盐五十石,粮三百石,换粮人:周鸿心腹"。她想起白天楚昭珩说的"兄长对互市有疑虑",突然明白了什么。"承煜,"她把纸推过去,"你明天带二十个兵去大楚商队的宿营地,就说'雁门要查私盐'。记住,只查盐,不碰粮。"

萧承煜愣了愣:"这是何意?"

"敲山震虎。"林砚端起茶盏,"周延旧部想借大楚的名号劫粮,大楚新主想借雁门的粮稳边。咱们呢?"她放下茶盏,"咱们要让两边都明白——雁门的粮,是给雁门百姓吃的;雁门的规矩,是护雁门百姓的。"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咚——"敲得人心安。林砚望着山脚下的灯火,那是百姓们的窗户透出的光。她想起老周头的话,想起阿依的红绸带,想起楚昭珩教染布时的模样——原来守边不是守城墙,是守人心;不是挡刀枪,是挡饥寒。

"铮砚"二字,不仅是父亲的遗物。

更是她的命,她的魂,她的山河。

而此刻,这把剑正随着她的心跳,在雁门堡的秋夜里,划出一道最亮的轨迹——那轨迹,通向漠北的雪山,通向更辽阔的远方,通向所有等待被守护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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