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堡的五月,是麦浪翻涌的时节。
林砚站在演武场的望楼上,望着山脚下那片金黄的麦田。去冬的雪水浸润了土壤,今春的阳光又给麦秆镀上了层蜜色,风一吹,麦穗便沙沙作响,像谁在低声哼唱。她摸了摸腰间的"铮砚剑",剑鞘上的星纹被磨得发亮——这是她与父亲当年在漠北夜巡时,用天山寒铁共同淬炼的,每道星纹都藏着一句守边的誓言。
"将军!"
萧承煜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手里捧着卷染了麦香的帛书,"户部送来新粮册了。今年漠南三城的麦收比去年多三成,张妈说够全堡军民吃到来年开春。"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砚鬓边那朵晒干的杏花上,"阿依今早还问我,说姐姐什么时候教她认'丰'字。"
林砚接过帛书,指尖拂过上面的朱批:"陛下亲批的'缓征三年粮税',倒让百姓们松了口气。"她望着远处正弯腰割麦的老牧民巴图,老人挥着镰刀,腰间的银铃随着动作轻响,"昨儿夜里我去巡田,听见几个妇人说,要把头茬麦蒸成馒头,给守城的士兵送过去。"
萧承煜耳尖泛红:"末将...末将这就让伙房多备些热汤。"
"傻话。"林砚笑着戳他肩膀,"走,先去看看阿依。那丫头昨夜说要给我编'丰收绳',定是把彩线缠在麦秆上了。"
晒谷场的麦垛旁,阿依正蹲在地上,把麦秆编成小辫子。
她的羊角辫上沾着草屑,发间的草环被麦香浸得透亮。见林砚过来,立刻举起手里的"丰收绳":"姐姐你看!我把红绳和金绳拧在一起,这样麦浪就不会散了!"
林砚接过绳子,见每根麦秆都被仔细削去了芒刺,编成了均匀的细辫。"阿依手真巧。"她把绳子系在麦垛顶端,"等收完麦,咱们用这绳子串起麦穗,挂在堡门口——让路过的人都看看,雁门堡的丰收有多好看。"
阿依仰起脸,眼睛亮得像两颗黑葡萄:"张妈说,等收完麦,要带我们去河边洗麦秆。将军姐姐,你会来吗?"
"会。"林砚摸了摸她的头,"等洗完麦秆,姐姐教你做麦芽糖,比去年的糖霜山楂还甜。"
日头移至中天时,堡外的麦田里突然传来惊呼。
林砚刚要起身,沈砚己策马冲进晒谷场,玄甲上沾着麦芒:"将军!河湾那边涨水了!"他的声音带着急促,"上游的冰坝塌了,河水倒灌进灌溉渠,再这么下去,东头的麦田要被淹了!"
林砚霍然起身,玄甲在风中猎猎作响:"萧统领,带铁戟营去堵冰坝;沈统领,带弓弩营在堤坝上守着,别让洪水冲垮堤岸;阿依,跟张妈回堡里拿麻绳——要最粗的!"
河湾的堤坝己被冲得千疮百孔。
浑浊的河水裹着泥沙奔涌而下,撞在临时用麦秆扎的挡板上,发出"轰隆"的巨响。几个百姓正用身体抵着木桩,浑身湿透,却咬着牙不肯松手。为首的老牧民巴图见到林砚,嘶哑着嗓子喊:"汉将!这冰坝是周延余党去年冬天偷偷挖的,说是要'给汉人的田地喝西北风'!"
林砚望着溃烂的冰坝,心沉到了谷底。她想起三日前在漠北截获的密信——周鸿被押去京城前,曾咬牙切齿地说:"要让雁门堡的麦浪,变成汉人的眼泪。"
"都退后!"她抽出"铮砚剑",剑锋挑开腰间的锦囊,"王铁匠!把火折子给我!"
王铁匠颤抖着递上火折子。林砚点燃浸过松脂的麻绳,用力抛向冰坝中央。火舌瞬间窜起,冰面"咔嚓"裂开,可水流太急,刚补上的木桩又被冲得东倒西歪。
"将军!"萧承煜的声音从堤坝上传来,"铁戟营的人撑不住了!"
林砚抬头,见萧承煜的玄甲己被洪水浸透,正带着士兵用身体筑墙。几个年轻士兵被冲得踉跄,却被他一把拽住:"稳住!身后是咱们的百姓,是咱们的粮田!"
林砚的眼眶发热。她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砚儿,守边不是守城墙,是守人心。"此刻她终于明白,所谓"人心",不过是这些在洪水里拼命的士兵,是这些在堤坝上呐喊的百姓,是阿依编的那根"丰收绳",是张妈熬的热粥里飘着的枣香。
"阿铁!"她大喊,"带火药包过来!"
阿铁抱着火药包从人群里挤出来,小脸涨得通红:"将军,这是去年打周延时剩下的!"
林砚接过火药包,在上面缠了层浸油的麻线:"沈统领,等我信号,先炸开冰坝中间——让洪水顺着新河道走!"
沈砚点头,张弓搭箭:"准备!"
林砚深吸一口气,将火药包抛向冰坝最薄弱处。阿铁点燃引线,火星"嘶嘶"作响。林砚望着逐渐蔓延的火势,突然想起阿依编的"丰收绳"——那绳子不仅系着麦垛,更系着所有人的希望。
"轰!"
冰坝在爆炸声中轰然倒塌。浑浊的洪水顺着新冲开的河道奔涌而去,原本即将被淹没的麦田,竟奇迹般地保住了。林砚抹了把脸上的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望着欢呼的百姓,望着拼命鼓掌的萧承煜,突然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暮色降临时,雁门堡的炊烟升起来了。
林砚坐在张妈的灶前,看她熬麦芽糖。阿依蹲在旁边,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丰"字,奶声奶气地念:"丰...收...了..."
"将军,"张妈舀了勺糖浆递给她,"您今日救了整座堡的麦田,百姓们都在说'镇北将军是活菩萨'。"
林砚舔了舔嘴角的糖浆,甜得眯起眼:"张妈的手艺,才是活菩萨。"她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突然想起皇帝昨日送来的密旨——"大楚新主继位,欲与大汉互市,着镇北将军酌情考量"。
"将军,"萧承煜掀帘进来,手里捧着卷羊皮纸,"这是大楚新主的国书,随从说是亲自写的。"
林砚接过国书,展开时,一片麦穗从窗外飘进来,落在"互市"二字的位置上。她望着国书上的字迹,突然笑了:"大楚新主倒会选时候。去年还在漠北烧粮,今年就想握手言和?"
萧承煜望着她鬓边的杏花,耳尖又红了:"末将...末将听说,互市能让百姓买到盐铁,不用再翻山越岭去换。"
"傻话。"林砚戳了戳他的额头,"互市是好事,但得看他们诚不诚心。"她指了指案头的"丰"字,"等收完麦,咱们去漠南转转——看看百姓们缺什么,再决定要不要开互市。"
深夜,林砚站在镇北楼的飞檐下,望着山脚下的麦浪。
风里飘着新麦的甜香,混着远处传来的更夫梆子声。她摸了摸腰间的"铮砚剑",剑鞘上的星纹在月光下泛着幽蓝。这是父亲用天山寒铁铸的,也是百姓用信任铸的——每一道星纹,都是一个守边的故事;每一次挥剑,都是为了守护这片金黄的麦浪。
"铮砚"二字,不仅是父亲的遗物。
更是她的命,她的魂,她的山河。
而此刻,这把剑正随着她的心跳,在雁门堡的夏夜里,划出一道最亮的轨迹——那轨迹,通向漠南的雪山,通向更辽阔的远方,通向所有等待被守护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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