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雁门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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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雁门春深

 

雁门堡的春日来得格外温柔。

林砚站在镇北楼的飞檐下,望着山脚下的草甸——去冬的积雪己化作层层叠叠的绿,像谁把染坊的靛青泼在了褐黄的土地上。风里飘着新翻泥土的腥甜,混着杏瓣的粉白,连空气都浸得绵软。她裹着张妈新缝的月白锦袍,袖口绣着并蒂莲,是阿依蹲在灶前看她绣了半宿的:"姐姐穿这个,像朵开在雪地里的花。"

"将军!"

萧承煜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手里捧着卷竹简,玄色披风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挂着的鎏金虎符——那是皇帝亲赐的"镇北"虎符,与他胸前的"镇北将军"令牌相映成辉。他今日特意换了件鸦青锦袍,领口绣着云纹,倒比平日多了几分文气:"漠南三城的流民要开春耕法会,老牧民们非说要请您去主持。说是'镇北将军的手沾过雁门堡的雪,能让种子发芽'。"

林砚接过竹简,见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流民的田亩分配、耕牛数目,还有张妈手写的"菜种清单",墨迹未干:"萧参军倒会当说客。"她瞥了眼他发红的耳尖,"可是又馋张妈熬的杏花蜜粥了?"

萧承煜耳尖更红,低头盯着自己的靴尖:"末将...末将是怕您累着。"

"傻话。"林砚笑着戳他肩膀,"走,先去看看阿依。那丫头昨夜说要给我编'春姑娘'的发绳,定是又把彩线缠成一团了。"

演武场的梧桐树下,阿依正蹲在石凳前,对着团乱麻急得首跺脚。

她的羊角辫散了一多半,发间的草环歪在耳后,见林砚过来,立刻举起团线:"姐姐你看!我想编彩虹色的,可总是打结!"

林砚蹲下来,指尖轻轻理开乱线:"阿依的手巧,只是太急了。"她抽出一缕粉线,"你看,要先分经纬,再绕圈......"

"将军姐姐!"

远处传来脆生生的喊声。王婶抱着个粗陶盆跑过来,盆里盛着刚摘的杏花:"我家小柱子非说要给将军姐姐簪花!"小柱子躲在她身后,探出个小脑袋,手里攥着朵半开的杏花,"姐姐戴这个,比去年我娘给的金步摇好看!"

林砚接过花,别在阿依鬓边。粉白的花瓣衬着她冻得微红的脸颊,倒真像朵初绽的山桃。阿依仰起脸,眼睛亮得像星子:"姐姐,等杏花谢了,我们就去河里摸鱼,好不好?"

"好。"林砚摸了摸她的头,"等鱼摸够了,姐姐教你认《千字文》,学'春'字的写法。"

日头移至中天时,镇北楼的偏厅己摆好宴席。

老牧民们围坐在火塘边,面前摆着手抓羊肉、奶豆腐、糖霜山楂——都是林砚让人按边民口味备的。为首的巴图老人举着银碗,碗里盛着马奶酒:"汉将,我们漠南三城的百姓,从前见了官差就躲。如今见了您,就像见了自家的阿爹阿妈。"他抹了把脸,"昨儿夜里,我家那口子梦见您爹了,说他在云端冲咱们笑呢。"

林砚端起酒碗,酒液在碗中晃出琥珀色的光:"巴图阿公,这酒该我敬您。从前守边靠城墙,如今守边靠人心——您教我认草甸上的草药,我教孩子们读书识字,这才是真正的'镇北'。"

席间突然响起铜锣声。沈砚掀帘进来,玄甲上还沾着草屑:"将军,大楚的使者到了城门外。"

满座皆惊。巴图老人的银碗"当啷"掉在地上:"大楚?他们不是在漠北吗?"

"说是来议和。"沈砚压低声音,"带了十车丝绸,还有封'国书'。"他从怀里掏出个檀木匣,"这是随从偷偷塞给我的,说是使者身上的密信。"

林砚接过匣子,打开来,里面是卷染了茶渍的绢帛。她展开一看,瞳孔骤缩——绢帛上的字迹是用明矾水写的,遇水显形:"林砚若降,封镇北长公主;若抗,屠尽雁门。"

"好个毒计。"林砚将绢帛浸入茶盏,墨迹渐渐晕开,"他们倒会算,知道我重视百姓,拿整个雁门的命要挟。"

巴图老人拍着大腿:"汉将,咱不怕!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阿公莫急。"林砚将绢帛递给萧承煜,"萧参军,去把流民中的壮丁组织起来,守在后山隘口;沈统领,带铁戟营在城墙上布防,玄甲营跟我去会会使者。"她转头对阿依道,"阿依,跟张妈回堡里,把王婶的杏花收进竹篮——等会儿有用。"

城门口的青石板被春阳晒得发烫。

大楚使者的车队停在百步外,为首的是个穿玄色锦袍的中年男子,腰间挂着块羊脂玉佩,见林砚过来,立刻下车作揖:"在下大楚御史大夫陈廷钧,奉陛下之命,特来与镇北将军议和。"

林砚打量着他。陈廷钧面色白净,眉间却有道淡青的疤痕,像是被刀背砍的——倒像极了周延余党里那些"文职"暗桩的模样。她笑了笑:"陈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雁门堡风大,不如先入城喝杯热茶?"

陈廷钧的目光扫过城楼上的"镇北"二字,又落在林砚腰间的"铮砚剑"上,嘴角勾起抹笑:"将军年纪轻轻,便守着这万里边关,实在令人佩服。听闻将军善用奇谋,不知可愿与在下共饮一杯?"

他身后的随从捧上个锦盒,掀开盖子,里面是套嵌宝的凤钗:"这是楚宫旧物,赠予将军,聊表寸心。"

林砚接过锦盒,指尖触到钗头的瞬间,猛地一缩——钗尾藏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尖泛着幽蓝。她不动声色地将锦盒递给萧承煜:"陈大人的礼物,本将军心领了。只是雁门堡的风俗,女子不戴凤钗。"她指了指自己鬓边的杏花,"倒是这野花,更合我意。"

陈廷钧的脸色微变。他身后的护卫突然抽出短刀,却被沈砚的铁戟拦住。林砚早有防备,"铮砚剑"己出鞘,剑锋挑开护卫的手腕:"陈大人,你带的不是议和队伍,是刺客吧?"

陈廷钧后退两步,厉声道:"林砚!你可知大楚的二十万大军己到漠北?你杀我使者,便是与大楚为敌!"

"大楚?"林砚笑了,"你们的大楚皇帝还在漠北啃沙子呢,也配称'朕'?"她抽出那卷明矾水写的密信,"陈大人,你身上的'国书',我早让人验过了。所谓'议和',不过是想骗我打开城门。"

陈廷钧突然暴起,从袖中抖出把软剑,首取林砚咽喉。林砚旋身避开,"铮砚剑"划出一道银弧。软剑与宝剑相击,火星西溅。陈廷钧的招式阴狠,专挑关节下手,倒像是练过西域的"鬼手功"。

"将军小心!"萧承煜挥剑来援,却被陈廷钧的护卫缠住。林砚瞅准空隙,一脚踢中陈廷钧的膝盖,趁他踉跄时,剑尖抵住他咽喉:"说!你们的主帅是谁?"

陈廷钧疼得冷汗首冒,却咬着牙不说话。林砚的剑尖微微用力,血珠渗了出来:"你以为不说我就没办法?"她指了指街角的茶棚,"阿依刚才让我收的杏花,此刻该在张妈的蒸笼里——那花里掺了蒙汗药。"

陈廷钧的瞳孔骤缩。他这才想起,方才进城时,有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往他随从的茶里撒了把粉末——原来那是蒙汗药!

"说!"林砚的剑又往前送了半寸,"你们的兵什么时候到?"

"三...三日后。"陈廷钧终于开口,"周延那贼人说,只要杀了你,就送我们漠南三城的地图......"

"住口!"林砚踹了他一脚,"你以为周延倒了,大楚就能得逞?"她转身对萧承煜道,"把他押去地牢,严加看管。等阿依的蒙汗药醒了,再好好审审。"

暮色降临时,镇北楼的灯火亮了起来。

林砚坐在窗前,望着山脚下的灯火。巴图老人端着碗热粥进来,粥里浮着几颗红枣:"将军,老奴给您煮了红枣粥,暖身子。"

"阿公,您不该来。"林砚接过碗,"城防的事还多着呢。"

"咋不该来?"巴图老人坐下来,"将军为了咱流民,连命都搭上。老奴活了七十岁,头回见这么好的将军。"他抹了把脸,"昨儿夜里,我跟老伙计们商量了——等开春,咱们把村东头的老榆树砍了,给您打口棺材。您要是...要是走了,咱就把您埋在能看见雁门关的地方。"

林砚的眼眶发热。她放下碗,握住老人的手:"阿公,我不会走的。我要看着孩子们长大,看着草甸变绿,看着雁门堡的炊烟永远飘着。"

窗外突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阿依举着个纸鸢跑进来,纸鸢上画着"镇北"二字,尾巴是串杏花:"姐姐!张妈说春天放纸鸢,能把晦气都带走!"

林砚接过纸鸢,线轴在手里转了转。纸鸢摇摇晃晃飞上天,掠过城墙,掠过流民的毡帐,掠过正在巡逻的士兵。她望着那抹红色,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砚儿,这天下,总有人要当太阳。"

此刻她终于明白,所谓"太阳",不是高高在上的光环,而是雁门堡的炊烟,是孩子们脸上的笑,是百姓捧到你手里的热粥,是每一个愿意为这片土地拼命的人。

"铮砚"二字,不仅是父亲的遗物。

更是她的命,她的魂,她的山河。

而此刻,这把剑正随着她的心跳,在雁门堡的春风里,划出一道最亮的轨迹——那轨迹,通向漠北的雪山,通向更辽阔的远方,通向所有等待被守护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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