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儿的“初啼”，如同给这座沉寂绝望的灯塔注入了第一缕活泉。
接下来的日子，变化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
芙儿的意识越来越清醒，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她不再终日昏睡，而是会睁着那双重新焕发出纯净光泽的银瞳，好奇地打量着灯塔内熟悉又陌生的一切——
跳跃的幽蓝火光、塔壁上蜿蜒的锈痕、角落里堆积的物资、还有雾儿那瘦削却始终守护在她身边的身影。
她的目光中，少了几分懵懂的本能，多了几分属于“认知”的灵动。
语言能力如同解冻的溪流，从最初的、艰难挤出的单字，逐渐汇聚成涓涓细流。
“水……”
当雾儿将滴管凑到她嘴边时，她会用微弱但清晰的声音表达需求。
“饿……”
闻到食物（尤其是雾儿血液）的气息时，她会皱着小鼻子，发出带着点撒娇意味的音节。
“雾……”
这是她学会的第一个名字，也是最常呼唤的。
当她醒来寻找雾儿，或是感到不安时，便会用那双清澈的银瞳望向雾儿的方向，轻轻地、依赖地唤着。
“雾……”
每一个清晰的音节。
每一次准确的表达。
都像一束温暖的阳光，驱散着雾儿心头的阴霾，也滋养着她近乎枯竭的身体。
她脸上的蜡黄逐渐被一种虽然依旧苍白、却透着生命力的光泽所取代。
深陷的眼窝依旧，但那其中的火焰不再是被绝望点燃的余烬，而是被希望重新点燃的星火。
她依旧疲惫，但脚步不再虚浮，动作中重新带上了力量。
芙儿对食物的需求也发生了变化。
她对雾儿血液的依赖依旧存在，但不再像之前那样是维持生命的唯一来源。
她会主动吞咽更多的高能营养液和精心烹制的贝肉粥。
每次雾儿割开手臂“喂食”时，芙儿虽然依旧会本能地吮吸。
但那双银瞳中流露出的不再是纯粹的贪婪，而是混杂着渴望、心疼和一种……小心翼翼的控制。
她会控制吮吸的力度和时间，仿佛在努力减轻对雾儿的索取。
当雾儿因失血而脸色发白时，芙儿会伸出冰凉的小手，轻轻按在雾儿还在渗血的伤口边缘，银瞳中满是担忧，小声地说——
“雾……不疼……芙儿……饱了。”
这种细微的体贴，让雾儿的心柔软得几乎要融化。
她开始有精力去思考更多的事情，去关注灯塔本身，去尝试……
做一些“正常”的事情。
某一天，当雾儿清理灯塔角落堆积的杂物时，在一个锈蚀的铁皮箱底部，她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被遗忘的油布包裹。
打开包裹，里面是几小包早己干枯发黄、却依旧散发着极其微弱清香的种子。
包裹边缘，用褪色的笔迹写着几个模糊的字。
“月光花”、“铁线蕨”、“深蓝鸢尾”……
还有一张泛黄的、描绘着几种植物形态的粗糙图纸。
这些，是旧纪元遗留下来的、在末世几乎绝迹的花卉种子。
不知是哪一任灯塔看守人留下的，或许也曾梦想在这冰冷的守望之地，种下一点生命的色彩。
雾儿拿着那几包轻飘飘的种子，如同捧着易碎的珍宝。
她抬头，目光扫过灯塔底层那些被幽蓝冷火映照的角落——
布满锈迹和荧光苔藓的塔壁、冰冷粗糙的混凝土地面、巨大沉默的鲸骨化石……
这里只有钢铁、死亡与深渊的气息，与“花”这种象征着脆弱与美好的事物格格不入。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角落里，正用小手好奇地拨弄着一小块光滑鹅卵石的芙儿身上时，一个念头如同野草般疯长起来。
为什么不呢？
这里或许贫瘠、冰冷、充满死亡。
但芙儿活下来了。
她开口说话了。
希望既然能在这深渊边缘的孤塔中萌芽，为什么不能尝试……
开出一朵花？
这个念头一经升起，便再也无法遏制。
它如同黑暗中的一缕微光，带着一种近乎荒谬的、却无比温暖的吸引力。
雾儿开始了她早被遗忘的“工作”——种花。
......
灯塔底层没有土壤，只有冰冷坚硬的混凝土和锈蚀的钢铁。
但这难不倒一个能在深渊中搏杀的猎人。
雾儿用那柄斩开过无数海怪甲壳的匕首“葬海之牙”，开始极其耐心地、一点一点地凿击地面。
她选择的位置是靠近砗磲火塘、相对干燥避风、又能接收到一点高处舷窗漏下天光的角落。
匕首的锋刃在混凝土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溅起点点火星。
这工作极其耗费体力，进展缓慢。
但雾儿却做得一丝不苟，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
芙儿被这新奇的声音吸引，爬到她身边，银色的眼睛好奇地看着雾儿费力地凿着坚硬的地面。
“雾……做……什么？”
她努力地组织着词汇，声音依旧稚嫩沙哑。
雾儿停下动作，抹了一把额头的细汗，脸上露出一个久违的、带着点笨拙的温和笑容。
她拿起一小包干枯的“深蓝鸢尾”种子，小心翼翼地倒出几粒，放在掌心，凑到芙儿面前。
“种……花。”
雾儿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尝试的、甚至有点不确定的语气。
“让这里……好看一点。像芙儿一样……好看。”
“花……”
芙儿重复着这个陌生的音节，伸出冰凉的小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雾儿掌心那几粒干瘪的种子。
她似乎无法理解这个概念，但“好看”这个词，还有雾儿眼中那抹温和的光，让她觉得这一定是很好的东西。
她的小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带着探索意味的笑容。
“芙儿……帮？”
“好。”
雾儿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暖意融融。
她将种子收好，继续她的开垦大业。
......
几天后，一个脸盆大小的浅坑终于被凿了出来。
坑底依旧是坚硬的混凝土。
雾儿没有停歇。她背上特制的渔网，再次走向栈桥边缘的礁石区。
这一次，她的目标不是贝肉，而是那些覆盖在礁石缝隙中的、相对干净的腐殖质和细腻的沙粒。
她小心地避开污染严重的地方，一点点收集，如同蚂蚁搬家。
芙儿被留在灯塔，趴在观景窗边，看着雾儿在危险的礁石间小心地弯腰采集。
每当雾儿的身影被浪花遮挡，她的小手就会紧张地抓住窗框，小声地唤着。
“雾……回来……”
当雾儿带着满身海腥和一小袋珍贵的“土壤”回来时，芙儿会立刻扑过来，小脸上满是安心和好奇。
雾儿将沙土倒入那个浅坑，又将自己省下来的、极其珍贵的冷凝水小心地洒上去，让干燥的沙土变得。
......
开垦和准备“土壤”就花去了近半个月。
当一切准备就绪，雾儿拿出那几包珍贵的种子时，心情竟有些莫名的紧张和庄重。
她按照记忆中那张泛黄图纸上模糊的指引，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感觉，将不同种子分开。
她选择了最顽强的“铁线蕨”种子（图纸上描绘着它能在岩石缝隙中生长），撒在靠近塔壁、最阴暗的角落。
将象征着坚韧的“深蓝鸢尾”种子，种在浅坑最中央，靠近幽蓝火光照耀的地方。
而最珍稀的、据说在月光下会散发微光的“月光花”种子——
则被她小心地埋在了靠近高处舷窗、能接收最多天光的位置。
芙儿全程安静地跪坐在旁边，银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雾儿的每一个动作。
当雾儿用指尖将最后一粒种子轻轻按入的沙土时，芙儿伸出小手，学着雾儿的样子，也小心翼翼地将一点沙土覆盖在种子上方。
她的动作笨拙却无比认真。
“长……花？”
芙儿仰起小脸，充满期待地看着雾儿。
“嗯，长花。”
雾儿点点头，用沾着泥土的手，轻轻揉了揉芙儿的银发。
“我们一起等。”
......
接下来的日子，照料这片小小的“花园”成了灯塔里除芙儿之外最重要的日常。
雾儿每天都会用极其有限的冷凝水，极其小心地滋润那片沙土，如同呵护着最娇嫩的幼苗。
她会仔细地清理掉偶尔飘落进来的灰尘或锈屑。
而芙儿成了最忠实的小园丁。
她常常趴在那片沙土旁，银色的瞳孔专注地盯着那依旧光秃秃的沙面，仿佛能看穿土层，看到下面沉睡的生命。
她有时会对着沙土，用她那还不太流利的语言，小声地、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像是在鼓励，又像是在分享自己的小秘密。
“花……睡觉……”
“太阳……快出来……”
“芙儿……等……”
雾儿在一旁看着，听着，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这片冰冷铁塔中的小小沙土，仿佛成了她枯竭心灵的绿洲，承载着她对芙儿康复的所有希望，也寄托着她对“正常”生活的一丝卑微向往。
等待是漫长的。
在深渊边缘的灯塔里，在缺乏阳光、土壤贫瘠、水源珍贵的恶劣环境中，种子的萌发更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然而，生命的力量，有时超乎想象。
大约在播种后的二十多天，一个微凉的清晨。
当雾儿像往常一样，拿着小水壶准备去浇灌时，芙儿突然发出了一声短促而惊喜的呼唤：
“雾——！看！”
雾儿顺着芙儿手指的方向看去——
在那片“深蓝鸢尾”播种的位置，的沙土表面，极其细微地、顶开了一点点缝隙！
一点极其、极其脆弱、却蕴含着无限生机的……
翠绿色！
那嫩芽是如此微小。
如同初生婴儿的指尖，颤巍巍地探出黑暗的土壤，迎接着上方幽蓝的火光。
它细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折，但那抹鲜亮的、充满希望的翠绿，却如同最锋利的剑，瞬间刺穿了灯塔内所有的阴霾和绝望！
雾儿怔在原地，手中的水壶差点脱手。
她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脆弱的新生。
芙儿己经兴奋地趴到了地上，小脸几乎要贴到那点翠绿上，银色的瞳孔亮得惊人，嘴里发出压抑不住的、欢快的咕噜声。
“花！花！”
芙儿抬起头，看向雾儿，脸上绽放出雾儿从未见过的、如同朝阳初升般灿烂明媚的笑容，那笑容纯粹、干净，充满了纯粹的喜悦和希望。
“雾！花——长出来了！”
看着芙儿脸上那毫无阴霾的笑容，看着沙土中那点倔强挺立的翠绿，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雾儿的眼眶。
她没有哭，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充满生机的气息融入肺腑。
她缓缓蹲下身，和芙儿一起，如同朝圣般，凝视着那一点微小的新绿。
在这座被锈迹、荧光苔藓和深渊气息笼罩的孤塔深处。
在这片由混凝土、匕首和鲜血开垦出的贫瘠沙土上。
生命，以最卑微也最壮丽的方式，宣告了它的胜利。
芙儿的话语如同清泉。
而这破土而出的嫩芽，则是她们在绝望深渊边缘，亲手点燃的、名为“希望”的璀璨火花。
“雾....花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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