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包裹着滚烫与冰冷的手，毫无预兆地撤离。
骤然失去的包裹感，让宋清溪的手在课桌的阴影下微微痉挛了一下。掌心里，那被银环硌出的细微凹痕处，残留着他灼热的体温，而皮肤上属于那冰冷棱角的触感，却异常清晰地烙印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挥之不去的存在感。手背上，他指尖划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细微的静电麻意。
许嘉言没有再看她一眼。他猛地转过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逃离的仓促。他一把抓起放在桌角的、那个边角磨损的深蓝色旧书包，单肩甩到背上，动作幅度大得带倒了桌面上的一支笔。那支普通的黑色水笔“啪嗒”一声滚落在地，在寂静下来的教室里发出格外清晰的声响。
他像是完全没听见，也没看见。高大的背影挺得笔首，甚至有些僵硬，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带着一股破釜沉舟后的决绝和……难以掩饰的狼狈？他迈开长腿，几乎是撞开了围在过道上看热闹的几个男生，头也不回地朝着教室门口大步走去。
“哎！许嘉言！”一个男生被他撞得趔趄了一下，不满地喊了一声。
许嘉言置若罔闻。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背影迅速穿过教室门口的光影，消失在走廊转角处杂乱的脚步声和喧闹的人声里，只留下一个仓皇而孤绝的剪影。
教室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所有探究的、好奇的、暧昧的目光，此刻都像聚光灯一样，齐刷刷地聚焦在还僵在原地的宋清溪身上。赵晓燕脸上的兴奋和促狭还没来得及完全褪去，此刻混合着巨大的错愕和不解，嘴巴微微张着，眼睛瞪得溜圆，看看空荡荡的门口，又看看脸色爆红、眼神失焦的宋清溪，一时竟忘了言语。刚才还热烈讨论校刊小说的同学们也都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这什么情况？”“他们刚才怎么了？”的无声问号。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尴尬而八卦的凝滞感。
宋清溪只觉得那些目光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她的皮肤上。巨大的羞耻感和无所适从的慌乱再次席卷了她。许嘉言最后那句低语和他仓皇逃离的背影，像两把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她的神经。她猛地低下头，手忙脚乱地把桌上那本摊开的校刊胡乱合上，塞进书包，动作慌乱得差点带倒椅子。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
“我……我先走了！”她抓起自己的书包和那把深蓝色的格子伞，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明显的颤抖，根本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低着头，几乎是撞开挡路的同学，朝着与许嘉言相反的方向——教室后门，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清溪！等等我！”赵晓燕在身后喊。
宋清溪充耳不闻。她只想逃离，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目光，逃离这混乱不堪的场面，逃离……那个在她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的人。她一头扎进走廊里喧闹拥挤的放学人潮中，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雨水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滚烫的脸颊稍微降温，却丝毫无法平息胸腔里那颗狂跳不止的心。
暮色西合，深秋的傍晚来得格外早。雨己经彻底停了，但天空依旧阴沉，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在城市上空。校园里湿漉漉的，梧桐树的叶子被雨水洗刷得油亮，却在晚风中簌簌发抖，不时有冰冷的水珠从叶尖滴落，“啪嗒”一声砸在积着浅水的水泥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湿冷气息，混杂着泥土、落叶腐烂和远处小吃摊飘来的油烟味。
宋清溪抱着书包，像个游魂一样随着人流机械地往校门口挪动。那把深蓝色的格子伞被她无意识地紧紧抱在怀里，伞柄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校服传到胸口，却无法冷却她内心的混乱和灼热。许嘉言最后那句话，他紧握她手时的力度和温度，他耳根那片燎原般的赤红，他仓皇逃离的背影……所有的画面碎片在她脑海里疯狂旋转、碰撞，像一场永不停歇的风暴。脸颊上的热度退了又涌上来，耳根依旧烫得厉害。
“写进结局”……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知道她在写小说？他看过？还是……仅仅是一个试探？一个……带着某种她不敢深究的期待的请求？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酸又涩，却又掺杂着一丝隐秘的、让她心慌意乱的甜意。
不知不觉，她己经走出了校门。周五放学的傍晚，校门口堵得水泄不通。接孩子的私家车喇叭声此起彼伏，电动车和自行车在缝隙中艰难穿梭，小摊贩的叫卖声、学生们的嬉闹声混杂在一起，喧嚣而混乱。宋清溪站在拥挤的人行道上，茫然西顾，一时竟不知该往哪里去。回宿舍？那个狭小的空间此刻只会让她更觉窒息。
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或许是那个熟悉的高挑身影？但汹涌的人潮里，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就在这时，她的视线被马路对面梧桐树下一个孤零零的公交站牌吸引。
暮色沉沉，昏黄的路灯刚刚亮起，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模糊的光晕。站牌下空荡荡的，只有一个高挑清瘦的身影，背对着喧嚣的校门口，安静地站在那里。他穿着那件浅灰色的连帽卫衣，深蓝色的旧书包随意地挎在一边肩膀上。路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挺拔却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影子被拉得又细又长，斜斜地投在湿漉漉的、映着路灯倒影的水洼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和疏离。
是许嘉言。
宋清溪的心跳瞬间漏跳了一拍，随即又疯狂地鼓噪起来。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脸颊。她想立刻转身逃走，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她看着他孤零零的影子，看着他微微仰头望着灰蒙蒙天空的侧脸轮廓，一种莫名的、复杂的情绪堵在胸口，让她喘不过气。
犹豫了很久。晚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凉意，卷起地上的几片枯叶，打着旋儿。宋清溪打了个寒颤，终于鼓起勇气，深吸了一口气，抱着书包和伞，低着头，像一只笨拙的小企鹅，小心翼翼地穿过混乱的车流，朝着马路对面的公交站牌挪了过去。
站牌下只有他们两个人。空气里弥漫着雨后的湿冷和淡淡的汽车尾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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