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中的钢笔，“啪嗒”一声，脱力地掉落在冰冷的卷面上，滚了几圈，停在那个被泪水洇开的墨迹旁边。笔帽上那道缠绕着银线的裂痕星辰，在惨淡的灯光下闪烁着冰冷而脆弱的光。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嶙峋的肩胛骨在单薄的毛衣下如同濒临折断的翅膀！他猛地用双手死死捂住脸，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沉闷而绝望的呜咽，那声音被手掌死死捂住，扭曲变形，却比任何哭嚎都更令人心碎。
宋清溪看着那辆消失在电梯口的担架车，看着身边瞬间崩溃、蜷缩回绝望深渊的许嘉言，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绝望彻底淹没了自己。她伸出手，想要触碰他剧烈颤抖的肩膀，指尖却在距离他冰冷的毛衣几厘米的地方，无力地、颤抖地停住了。最终，只是紧紧地、死死地攥住了自己冰冷刺骨、布满裂口的脚趾。
奶奶的葬礼在初雪未化的清晨举行。城郊墓园的山坡上，新雪覆盖着枯黄的草茎，踩上去发出细碎而空洞的哀鸣。空气清冽刺骨，混杂着泥土、雪沫和远处松柏微苦的冷香。送葬的人寥寥无几，几个佝偻着背的远房亲戚，神情木然，呼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铅灰色的天空下。
许嘉言站在新堆的黄土坟茔前，一身明显不合身的旧黑西装，衬得他愈发瘦削单薄，像一株被寒风剥尽了枝叶的幼树。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地望着墓碑上那张小小的、模糊的黑白照片。照片里，奶奶的笑容拘谨而温和，枯瘦的手指习惯性地拢在身前，仿佛还能触摸到那顶褪色的毛线帽。寒风卷起零星的雪沫，扑打在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他却恍若未觉。只有那紧握成拳、垂在身侧的双手，指关节用力到泛出惨烈的青白，泄露着灵魂深处被彻底掏空后、无处着落的巨大悲恸和一片死寂的荒芜。
宋清溪穿着洗得发白的羽绒服，安静地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她看着那个在寒风中凝固成雕像的背影，看着雪花落满他瘦削的肩头，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反复揉捏，泛起绵密尖锐的疼。她没有试图说任何苍白无力的安慰，只是默默地从随身带来的旧布袋里，拿出一个深蓝色的保温桶，轻轻旋开盖子。
一股带着辛辣姜味和清甜枣香的温热气息，瞬间在冰冷的空气中氤氲开一小片朦胧的白雾。那熟悉的味道，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刺破了墓园沉重的死寂。
她舀出一小碗琥珀色的姜汤，小心翼翼地递到他僵冷的、毫无知觉的手边。
“奶奶说……”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被风吹得有些散，“姜汤……要趁热喝。”
许嘉言空洞的视线似乎被那缕升腾的热气牵引，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移动了一下。目光从冰冷的墓碑，落到了碗沿那只同样冻得发红、却稳稳端着汤碗的手上。那手的指甲修剪得很短，指腹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
时间仿佛凝滞了几秒。寒风卷着雪沫，打着旋儿掠过坟茔。
突然——
毫无征兆地，许嘉言一首紧绷如石的身体猛地垮塌下去！他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支撑的筋骨，高大的身躯向前一倾，额头重重地抵在了宋清溪瘦弱的肩头！
“呜……”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破碎肺腑深处挤出来的呜咽，如同受伤幼兽濒死的哀鸣，沉闷地穿透她单薄的羽绒服，狠狠撞进她的心脏！紧接着，滚烫的、汹涌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浸透了她肩头的布料！那泪水灼热得惊人，带着他身体最后一点残存的热度，烙印般烫在她的皮肤上。
宋清溪的身体猛地一僵，手中的汤碗差点脱手。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汹涌的心疼瞬间将她淹没。她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极其笨拙却又无比坚定地，环住了他剧烈颤抖、冰冷而嶙峋的肩背。那触感坚硬而脆弱，仿佛稍一用力就会彻底碎裂。
“没事了……嘉言……”她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像哄着一个迷路的孩子，“没事了……我在……”她感受到他滚烫的泪水在她肩头迅速洇开一片深蓝色的湿痕，那形状，竟依稀像他钢笔上那枚由裂痕修补而成的星辰印记。冰冷的雪花落在他们相拥的肩头，无声融化。
凛冬的寒意如同巨大的冰盖，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光秃的梧桐枝桠裹着灰白的霜凌，在惨淡的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期末考试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学生心头。
高一（3）班的教室门窗紧闭，暖气的烘烤让室内弥漫着一股浑浊的、混合着书本油墨、粉笔灰和少年人特有汗味的暖烘烘的气息。课桌上堆满了小山般的复习资料和试卷，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翻动书页的脆响构成了压抑的主旋律。
宋清溪的脚踝己经拆了纱布，只留下淡淡的青紫色印记，走路还有些微跛。她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数学错题集，眉头微蹙，指尖无意识地点着桌面，发出细微的“哒、哒”声。一道复杂的解析几何题困住了她，辅助线画了几条都不对。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食指指尖轻轻点在她草稿纸上一个被忽略的坐标点上。指尖干净，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温度。
“这里。”许嘉言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就在她耳边，带着刚睡醒般的微哑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设P点坐标（x, y），利用垂首向量点积为零。”
他的气息拂过她耳畔的碎发，带来一阵微弱的麻痒。宋清溪的心跳漏跳了一拍，脸颊微微发烫，但注意力瞬间被拉回了题目。她顺着他指点的方向重新思考，堵塞的思路豁然开朗。“啊！对！向量！”她低呼一声，拿起笔飞快地在草稿纸上演算起来，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流畅而悦耳的沙沙声。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落在她微微泛红、专注的侧脸上，跳跃着细碎的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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