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
“啪嗒。”
一声轻微的、物体落地的脆响自身后传来，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宋清溪的身体瞬间僵硬得像一块石头，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她猛地扭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教室后门的光影里，站着一个人。逆着光，他高挑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几乎投到她脚边。是许嘉言。他显然也没料到教室里还有人，更没料到会撞见这一幕。他脸上惯有的那种阳光开朗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猝不及防的惊愕，那双总是沉静专注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宋清溪满脸泪痕、狼狈不堪的样子。他脚边，躺着一个打开的深蓝色笔袋，几支笔散落出来，大概是他回来拿落下的东西时不小心掉落的。
时间仿佛凝固了。蝉鸣声、窗外篮球场的拍球声、远处食堂隐约的喧闹声，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两人之间尴尬到极点的沉默，和宋清溪脸上未干的泪痕在无声控诉。
许嘉言的目光从她泪痕交错的脸颊，慢慢移向她死死攥在手里、被泪水打湿一角的英语卷子。那个鲜红刺目的“23”分，此刻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残忍。他好看的眉头又习惯性地蹙了起来，但这次，那蹙起的纹路里没有疏离和抗拒，反而盛满了某种复杂的情绪——是震惊？是了然？还是……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忍？
宋清溪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比英语卷上的红叉还要刺目。巨大的羞耻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几乎窒息。她猛地低下头，慌乱地用袖子狠狠擦脸，手忙脚乱地想把自己那张丢人的试卷塞进桌肚最深处，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
“我……”许嘉言终于开口，声音有点干涩，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往前走了几步，弯腰，动作有些僵硬地拾起自己散落的笔，塞回笔袋。他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在原地站定了，目光落在宋清溪那颗低垂下去、几乎要埋进桌洞里的脑袋上。她细瘦的肩膀还在微微地、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他捏紧了手中的笔袋，深蓝色的帆布布料被捏出深深的褶皱。目光再次扫过那张被泪水晕染开的试卷，那上面凌乱的字迹和无数刺眼的红叉，仿佛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挣扎和绝望。他见过她在数学课上的神采飞扬，解题时那种近乎本能的敏锐；也见过她课间被男生们围着讲题时，拍着桌子哈哈大笑的爽朗；更见过她独自一人时，在厚厚的笔记本上奋笔疾书，偶尔抬起头望向窗外时，眼神里一闪而过的、与周遭喧嚣格格不入的寂静。
阳光透过窗外的老槐树，在她微微颤抖的肩头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像破碎的星子。
许嘉言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下一个艰难的决定。他攥着笔袋的手松开又握紧，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教室里只剩下她压抑不住的细微抽噎声，和窗外愈发聒噪的蝉鸣。
终于，他迈开了脚步。不是走向门口，而是朝着她的方向。
脚步声很轻，却像鼓点一样敲在宋清溪的心上。她身体绷得更紧了，头埋得更深，几乎要把自己缩进校服领口里。完了，他一定是来嘲笑自己的，或者……像避开其他女生那样，带着那种厌恶的表情，离得远远的？
脚步声在她课桌旁停下了。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带着淡淡的、干净的洗衣粉味道，还有一点点阳光晒过的温暖气息。
宋清溪紧张得几乎忘记了呼吸。她死死闭上眼睛，等待着预想中的尴尬或者冷漠。
然而，预料中的话语并没有响起。
一只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轻轻地、迟疑地，放在了那张皱巴巴的、被泪水打湿的英语试卷上。指尖离她紧握着卷子的手，还有几厘米的距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宋清溪的心跳骤然停止了一瞬，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她惊愕地抬起泪眼朦胧的脸。
许嘉言没有看她。他的目光落在试卷上，眉头依旧微蹙着，但眼神却异常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学术研究的严肃。他伸出另一只手的手指，点了点卷子上一道被打满红叉的语法填空题。
“虚拟语气……”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打破了教室里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驱散了那些刺耳的蝉鸣和遥远的喧嚣。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清晰地回荡在空寂的教室。
“……分三种情况。”许嘉言的手指停留在那道面目全非的题目上，指尖干净，指甲修剪得很短。“与过去事实相反，用 ‘had done’；与现在事实相反，用 ‘did/were’；与将来事实相反，用 ‘should/were to do’。”他语速不快，吐字清晰，每一个词都像经过精确打磨。
宋清溪彻底呆住了。脸上的泪痕还没干，眼睛红肿，嘴巴微微张着，像个受惊后忘记合上壳的蚌。她所有的羞耻、窘迫、自我厌弃，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极其专业的语法讲解按下了暂停键。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他低沉而平稳的声音在回荡。
许嘉言终于抬起眼，看向她。那双总是带着点疏离感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狼狈的倒影，但里面没有嘲笑，没有不耐，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的耳根，在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下，似乎泛起了一层极淡的、可疑的粉色。
他抿了抿唇，像是在确认她是否在听，然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似乎比刚才更低沉了一点，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郑重：
“你……要不要试试看？”他的目光落在她紧攥着试卷的手指上，那里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我教你。”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小了下去。一阵带着初秋凉意的风穿过敞开的窗户，拂动了淡蓝色的窗帘，也轻轻撩起了宋清溪额前被泪水沾湿的碎发。试卷上那个被泪水洇开的“23”，边缘的墨迹在微风中仿佛又模糊了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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