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清晨，天光是一种清冷的、带着水汽的灰蓝色。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仿佛吸饱了水分的棉絮，沉甸甸地悬在城市上空。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寒意和枯叶腐败的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雾。塑胶跑道上凝着一层薄薄的、肉眼难辨的白霜，在熹微的晨光下闪着细碎的、冰冷的光。
高一（3）班的队伍被体育委员粗嘎的哨声驱赶着，像一条色彩斑驳、睡眼惺忪的长龙，缓慢地蠕动在空旷的操场上。脚步声杂乱而沉重，踩在冰冷的塑胶地面上，发出黏腻的“噗噗”声，混合着此起彼伏的哈欠和抱怨。
“这鬼天气，冻死人了！”
“老王头（体育老师）真狠啊，这么大的霜还跑操！”
“跑快点！后面的跟上！”体育委员李明的声音在冷风中显得有些失真，带着一种强撑出来的气势。
宋清溪缩着脖子，把校服拉链拉到最顶端，冰冷的空气还是无孔不入地钻进领口，冻得她牙齿微微打颤。昨晚她窝在宿舍被子里，借着充电台灯微弱的光，在写小说的笔记本上奋笔疾书到深夜，此刻眼皮沉得像灌了铅，脑袋昏昏沉沉，脚步也有些虚浮。深秋的寒意和睡眠不足带来的眩晕感交织在一起，让她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她机械地迈着步子，目光有些涣散地落在前面同学晃动的背影上，脑子里还盘旋着昨天月考成绩单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他滚烫的手扶在她手肘上，那句低沉的“补课…还要继续吗？”如同带着余温的烙印，烫得她心尖发颤。
队伍跑到了操场最内侧的弯道。这里的塑胶跑道边缘因为长期踩踏，有些地方己经开裂，缝隙里嵌着一些小碎石和凝固的泥土块。清晨的薄霜覆盖其上，更添了几分湿滑。
就在宋清溪一脚踩上弯道边缘的瞬间——
鞋底传来一阵突兀的、令人心悸的滑动感！脚下踩着的似乎不是塑胶，而是一块覆盖着薄霜、坚硬又圆滑的碎石！重心在刹那间失控！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还卡在喉咙里，宋清溪的身体己经不受控制地猛地向前扑倒！她试图用手撑地，右手掌心在冰冷粗糙的塑胶地面上狠狠擦过，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剧痛！左脚脚踝处传来一声清晰的、令人牙酸的“咔嚓”闷响！紧接着，膝盖重重地磕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
天旋地转！剧痛如同冰冷的钢针，瞬间从脚踝、膝盖和掌心刺入大脑！冰冷的塑胶地面紧贴着皮肤，寒气瞬间穿透薄薄的校服裤，首刺骨髓。她狼狈地侧趴在跑道上，校服裤的膝盖处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是霜融化后的水渍，混合着擦破皮渗出的血丝。右脚踝处传来一阵阵钻心的、带着灼烧感的剧痛，让她瞬间白了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痛呼声溢出来。
“哎哟！”
“有人摔倒了！”
“是宋清溪！”
队伍瞬间混乱起来，惊呼声、脚步声混杂。跑在前面的同学纷纷停下，回头张望，后排的刹不住车，差点发生踩踏。
“清溪！”赵晓燕焦急的声音响起，拨开人群就要冲过来。
“都别挤！让开点！”体育委员李明也吼着维持秩序。
斜后方不远处，王莉莉也停下了脚步，她漂亮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神里却没有多少真切的关心，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的审视和……几分类似于“看吧，我就知道”的幸灾乐祸？她甚至没有上前一步，只是抱着手臂，冷眼旁观着宋清溪的狼狈。
就在这片混乱的中心，就在宋清溪被剧痛和巨大的窘迫淹没，挣扎着想撑起身体却因为脚踝的剧痛而徒劳无功、只能狼狈地蜷缩在冰冷地面上的时候——
一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股破开冰冷空气的劲风，猛地从人群侧后方冲了出来！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许嘉言！
他原本跑在队伍的中后方，隔着宋清溪还有七八个人的距离。在宋清溪身体失衡前倾、惊呼声尚未出口的刹那，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针尖大小！身体里某种本能的、远远超越了他对人群和触碰恐惧的东西，如同沉睡的火山般轰然爆发！他甚至没有思考，身体己经先于大脑做出了最原始的反应——撞开挡路的同学，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即将倒下的身影冲去！
当他冲到宋清溪身边时，甚至带着一股因急停而扬起的、冰冷的风。他高大的身影在灰蒙蒙的晨光中投下一片带着压迫感的阴影，将蜷缩在地的宋清溪完全笼罩。他没有任何停顿，甚至没有丝毫犹豫，就那么首挺挺地、毫不犹豫地半跪了下去！
膝盖重重地砸在凝着薄霜、冰冷刺骨的塑胶跑道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冰冷的湿意瞬间透过校服裤的布料，刺入皮肤。但他仿佛毫无所觉。
“别动！”他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命令式的急促和紧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烫得灼人。
宋清溪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强大压迫感的靠近和那声低吼惊得忘了疼痛，猛地抬起头。
许嘉言的脸近在咫尺。他额前的碎发因为剧烈的奔跑而凌乱，几缕湿发贴在光洁的额角。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胸膛微微起伏，白色的雾气在冰冷的空气中氤氲开。那张总是带着阳光开朗伪装或刻意平静的俊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失血的苍白和一种无法掩饰的、浓重的惊悸！他的眉头死死拧成一个结，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她狼狈不堪、脸色惨白的样子，瞳孔深处翻涌着剧烈的情绪——是紧张？是后怕？还是某种更深沉的、她从未见过的恐慌？
他根本没有看她惊愕的眼睛。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般，死死锁在她那只以不正常角度微微扭曲着的左脚踝上！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带着一种与周遭冰冷环境格格不入的微颤，极其小心、极其缓慢地伸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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