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澜国际高中的图书馆像一座沉默的时光容器。木质书架从地面攀到穹顶，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空气中浮动着旧纸张特有的油墨香——那是温以宁最熟悉的味道。
周三下午的自习课，她抱着笔记本穿过社科区，径首走向位于图书馆深处的古籍区。这里常年安静，只有管理员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以及偶尔从通风口传来的、若有若无的空调嗡鸣。温以宁要找的是一本民国时期的《历代画论选注》，文艺委员的职责让她必须为下周的“传统文化板报”找些冷门素材，而这本被遗忘在角落的书，是她从校史资料里翻到的线索。
古籍区的书架比别处更高，顶层的书籍蒙着薄薄一层灰，仿佛在无声地诉说被冷落的时光。温以宁仰起头，在第三排最右侧的位置找到了那本深蓝色封皮的书，书脊上的烫金字迹己经模糊，但“画论”两个字依然能辨认。她踮起脚尖，指尖刚好能碰到书脊边缘，却够不到完整的书脊——书架太高了，她的身高在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她尝试着再踮高一点，帆布鞋的鞋底在地板上微微打滑，就在指尖即将勾住书脊的瞬间，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布料摩擦的声响。温以宁下意识回头，撞进一片沉静的目光里。
江澈就蹲在斜后方的书架阴影里。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连帽衫，兜帽套在头上，只露出一截线条清晰的下颌。膝盖上放着一台银色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幽蓝的光，照亮他垂眸时纤长的睫毛。他面前的地板上散落着几根数据线，一个半旧的编程开发板被压在厚重的《算法导论》下面——这里显然不是计算机爱好者该待的地方，但江澈似乎毫不在意，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指尖起落间，屏幕上的代码像流水般滚动。
温以宁愣了一下。她知道江澈是计算机竞赛队的“大神”，也见过他在机房里对着屏幕皱眉的样子，但从没想过会在古籍区撞见他。这里的安静和他身上的科技感，像是两个平行世界的碰撞，却奇异地没有违和感。
江澈似乎没注意到她的目光，首到温以宁再次踮脚够书，他才从屏幕上移开视线，目光落在她微微晃动的身影上。
“需要帮忙吗？”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书架上沉睡的旧书。
温以宁脸颊微热，连忙摇头：“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话没说完，指尖再次打滑，她踉跄着往前倾了半步，眼看就要撞到书架。
一只手忽然从侧面伸过来，稳稳托住了她的手肘。
江澈的指尖微凉，力道却很稳，像他写代码时的逻辑一样，精准又克制。“别动。”他站起身，个子比温以宁高出一个头还多，抬手便轻松够到了那本《历代画论选注》。
书被递过来时，温以宁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他的电脑屏幕。原本以为会是密密麻麻的英文代码，没想到屏幕中央竟是一幅用代码绘制的简笔画——画的是古籍区的书架，书架顶层坐着一只猫，猫爪边还放着一本翻开的书，书页上的字被代码拆解成了星点般的像素，细看竟能辨认出是“温故而知新”五个字。
温以宁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知道江澈会用代码画画，计算机课上老师展示过他的作品，但她从没想过，他会画这样一幅带着温度的画。那些冰冷的0和1，在他手里变成了会讲故事的线条，连书架上的木纹都被细致地还原成了交错的代码块。
“这是……”她忍不住开口，声音比平时更轻。
江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屏幕，耳尖忽然泛起一点红。他飞快地按了个快捷键，屏幕瞬间切回了密密麻麻的编程界面，仿佛刚才那幅画只是温以宁的错觉。“随便画的，”他移开视线，把书往她手里塞了塞，“你要的书。”
温以宁接过书，封皮的质感粗糙而温暖，和他微凉的指尖形成了奇妙的对比。“谢谢，”她低头翻开书页，试图掩饰自己发烫的耳根，“你在这里……是在做和古籍相关的程序吗？”
江澈蹲回原地，重新戴上兜帽，只露出一点鼻尖。“嗯，”他应了一声，手指重新回到键盘上，却没有立刻敲击，“竞赛队有个项目，用AI还原古籍图案。这里的书……图案细节多。”
他说得很简略，像是在汇报一个普通的编程任务，但温以宁注意到，他说“细节多”的时候，目光扫过了她手里的《历代画论选注》，屏幕上的代码滚动速度慢了半拍。
古籍区又恢复了安静。温以宁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摊开笔记本，却半天没写下一个字。她的余光里，江澈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兜帽下的侧脸在屏幕光里显得格外柔和，敲键盘的声音很轻，像在为旧书们写一首无声的诗。
她翻开《历代画论选注》，泛黄的书页上印着几幅工笔花鸟，笔触细腻得能看清羽毛的纹路。忽然，她想起江澈屏幕上的那只猫，想起那些被代码拆解的星点文字，笔尖在笔记本上顿了顿，鬼使神差地画了一个小小的代码符号，旁边配上了一朵简笔画的玉兰花——那是她刚才在书里看到的，画论里说“玉兰似君子，不与群芳争”。
画完，她悄悄抬头，发现江澈刚好也抬起头，目光越过书架的缝隙，和她撞了个正着。
他的眼神很亮，像屏幕反射的光，又像藏着星子。
温以宁立刻低下头，假装专心看书，耳朵却像被火烧一样。身后的键盘声停了几秒，再响起时，节奏似乎轻快了些，像有什么东西，正随着代码一起，悄悄在空气里生长。
窗外的阳光慢慢移动，古籍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温以宁在书页间找到了需要的画论，抄录时，总觉得那些关于“意境”与“留白”的文字，忽然有了新的意义。而江澈的屏幕上，那幅被暂时隐藏的古籍插画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朵小小的玉兰花，开在猫爪边的书页旁，用最简洁的代码，写着只有他们能看懂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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