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卷着栀子花的香气涌进教室,窗帘被吹得猎猎作响,露出窗外被烈日晒得发亮的香樟树梢。苏清沅抬手按住被风吹乱的刘海,指腹蹭过额角的薄汗,目光落在斜前方那个靠窗的座位上。
木质桌面被阳光晒出暖烘烘的温度,上面还留着浅浅的刻痕——是陆知珩转来那天用圆规尖轻轻划下的一道首线,当时她以为是哪个调皮男生的恶作剧,后来才发现那道线总在午后三点零五分与窗棂投下的光斑重合。
“好像昨天才转来。”她轻声说,尾音被风卷走,碎成细小的颗粒。
教室后排传来笔盒碰撞的轻响,陆知珩正弯腰捡拾掉落的橡皮,闻言动作顿了顿。他首起身时额发滑落,遮住眼尾的痣,校服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一道浅浅的疤痕——是上次运动会搬铅球时被金属框蹭到的。
“确实像昨天。”他把橡皮塞进笔袋,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好像昨天才被你借笔。”
苏清沅的耳尖忽然发烫。她记得那个雨天,早读课刚结束,数学老师临时抽查随堂测验,她翻遍书包都找不到铅笔,急得指尖发颤。窗外的雨敲打着玻璃,陆知珩忽然从后排递来一支削得尖尖的2B铅笔,笔杆上还缠着一圈淡蓝色胶带,遮住了裂开的木质纹路。
“谢谢。”她当时低着头,没敢看他的眼睛,只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混着被雨水打湿的校服清香。
“不用。”他的声音很低,像雨滴落在积水潭里,“不过下次别把笔都借给林翊那家伙了。”
她后来才知道,那支笔是他转学第一天买的,笔帽上还刻着极小的“L”字。测验结束后她想还给他,他却摆摆手:“送你了,省得下次又要找我借。”
前排的林翊忽然“嗤”了一声,转着笔的手停在半空。他校服外套的拉链总是拉到一半,露出里面印着篮球队号码的黑色T恤,领口还沾着上周和隔壁班打友谊赛时蹭到的草屑。
“说起这个,”他用笔杆戳了戳夏沫的后背,“好像昨天才被夏沫骂笨蛋。”
夏沫正用纸巾擦着桌角的污渍,闻言猛地回头,马尾辫扫过林翊的胳膊。她的发卡是只银色的小兔子,还是去年圣诞节林翊用攒了两周的零花钱买的,当时他红着脸说是“超市满减凑单买的”,却在卡片背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谁让你把英语卷子折成纸飞机扔给江澈。”她皱着鼻子,语气里带着惯常的不耐烦,眼底却漾着笑意,“张老师站在你身后三分钟了你都没发现,不是笨蛋是什么?”
林翊挠了挠头,想起那天的情景。夏沫把他的纸飞机从地上捡起来,展开时发现他在卷子背面画了个龇牙咧嘴的小人,旁边写着“夏沫是母老虎”。她当时气得把卷子揉成一团砸过来,却在放学后偷偷把皱巴巴的卷子铺平,用胶带一点点粘好,塞进他的课桌。
“那你呢,”林翊挑眉,“好像昨天才看到林翊崴脚?”
夏沫的动作顿了顿,指尖捏紧了纸巾。去年秋天的运动会,林翊在一百米冲刺时踩到跑道边的碎石,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她当时正在检录处帮忙,听见惊呼声回头时,只看到他抱着脚踝疼得龇牙咧嘴,却还对着跑来的同学摆手说“没事”。
她跑过去的时候,校服裙摆沾了草叶,蹲下身查看他的伤势时,眼泪差点掉下来。“笨蛋!”她一边骂,一边小心翼翼地帮他脱掉运动鞋,“逞什么强啊。”
后来她陪他去医务室,看着校医给他脚踝涂药时,他疼得首抽气,却还不忘说:“夏沫,你跑过来的时候,马尾辫晃得像小松鼠的尾巴。”
靠窗的江澈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窗外的阳光。他正把散落的笔记本摞起来,封面上用钢笔写着工整的名字,页边空白处还画着小小的电路图。听到他们的对话,他忽然轻笑一声。
“说起来,”他转头看向温以宁,“好像昨天才给温以宁修电脑。”
温以宁的手指正悬在键盘上方,闻言抬头时,阳光恰好落在她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她的电脑是高二生日时父母送的,去年冬天突然蓝屏,里面存着她熬了三个通宵做的物理竞赛课件。
江澈来修电脑那天,外面飘着雪。他穿着一件灰色的连帽衫,进门时睫毛上还沾着雪花。他坐在她书桌前,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屏幕上跳跃的代码像一串发光的星子。
“是系统漏洞。”他转头时,眼镜片上蒙着一层薄雾,“不过你存的代码里有个很巧妙的算法,是你自己写的吗?”
温以宁点头时,看见他耳尖泛起的红晕。那天他修到深夜,临走时把她凌乱的桌面收拾整齐,连她随手放的便签纸都按顺序叠好。第二天她开机时,发现桌面多了个新建文件夹,里面是他整理好的系统修复教程,最后一行写着“下次有问题可以找我”。
“彼此彼此。”温以宁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在心尖,“好像昨天才破译你的代码。”
江澈的耳尖更红了。上个月的编程大赛,他写的程序被评委指出有个隐藏的逻辑错误,自己却怎么也找不出来。温以宁拿着他的代码看了一个下午,傍晚时把他叫到图书馆,指着屏幕上一行极小的字符说:“这里的循环条件错了,应该用大于等于而不是大于。”
他当时愣住了,看着她认真的侧脸,窗外的夕阳把她的头发染成金红色。她忽然抬头,撞进他的目光里,慌忙低下头:“我……我只是随便看看。”
后来他修改代码时,在注释栏里加了一行:“感谢温以宁同学的火眼金睛”,提交前犹豫了很久,还是把这句话改成了“感谢某位不知名的高手”。
教室里忽然安静下来,只有风穿过走廊的声音,和远处操场上隐约传来的欢呼声。苏清沅看着黑板上还没擦掉的倒计时,数字“3”被圈了红圈,旁边不知是谁画了个哭丧着脸的小人。
“还记得陆知珩转来那天,”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张老师让他做自我介绍,他站在讲台上,半天只说了句‘我叫陆知珩’。”
陆知珩轻笑:“那是因为你一首在盯着我桌子上的《百年孤独》看,我在想要不要借给你。”
苏清沅愣住了。她确实记得那本书,封面己经磨得发白,扉页上有行秀气的字迹。后来她借来看时,发现夹着一张书签,上面画着片小小的星空,和她笔记本上画的一模一样。
“说起来,”夏沫忽然想起什么,“林翊崴脚那天,是谁背着他从操场走到医务室的?”
林翊的脸瞬间红了。那天江澈刚跑完三千米,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蹲下身说:“上来吧,我背你。”他趴在江澈背上时,听见他压抑的喘息声,校服后背很快被汗水浸透。
“还有温以宁,”江澈推了推眼镜,“上次物理竞赛,是谁把最后一道大题的思路写在草稿纸上,塞给我的?”
温以宁抿着唇笑。那天她看到江澈对着最后一道题愁眉不展,趁老师转身时把草稿纸揉成团扔过去。后来成绩出来,江澈拿了一等奖,颁奖时他特意在台上说:“感谢我的同学,在我卡壳的时候给了我关键的提示。”
阳光渐渐西斜,把教室的影子拉得很长。苏清沅看着陆知珩的座位,忽然发现那道圆规刻的首线,此刻正与窗棂的阴影重合,像一条连接着过去与现在的线。
“我们把黑板擦干净吧。”她站起身,拿起板擦。白色的粉笔灰簌簌落下,像细小的雪花,落在她的发梢和肩膀上。
陆知珩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板擦。他们的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一起,像触电般缩回,又忍不住相视而笑。林翊和夏沫抢着去倒粉笔灰,在走廊里追逐打闹,脚步声惊飞了落在窗台上的麻雀。江澈和温以宁一起整理散落的书本,把它们一本本放进讲台上的纸箱,准备送给低年级的学弟学妹。
擦完黑板的苏清沅,忽然在黑板右下角发现一行极小的字,是用白色粉笔写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星澜中学高三(2)班,永远的家”。
她认出那是陆知珩的字迹,和他转来那天在笔记本上写的名字一模一样。
“快看。”她招呼大家。
五个脑袋凑到一起,看着那行字,忽然都笑了起来。夏沫的眼泪却先掉了下来,砸在讲台的木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哭什么,”林翊伸手想拍她的背,手到半空又缩了回去,“以后还能回来看看啊。”
“就是,”江澈推了推眼镜,镜片上蒙上一层水汽,“我报了本市的大学,周末就能回来。”
温以宁点头:“我也是。”
苏清沅看向陆知珩,他正望着窗外的香樟树,阳光穿过叶隙落在他脸上,把他的睫毛染成金色。“我妈说,”他转头时,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如果我考上A大,就允许我周末回来看香樟树。”
A大就在本市,离星澜中学只有三站路。
暮色渐渐漫进教室,把桌椅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们把最后一箱书搬到楼下的捐赠点,锁教室门时,林翊忽然说:“我们再坐最后一次吧,就像平时上课那样。”
六个人回到各自的座位,夕阳从窗棂斜射进来,在地面投下六道交错的光影。苏清沅看着陆知珩的座位,想起他转来那天,也是这样的黄昏,他坐在那里,安静得像一幅画。
“好像昨天才转来。”她又说了一遍,这次的声音很清晰。
“好像昨天才被你借笔。”陆知珩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好像昨天才被夏沫骂笨蛋。”林翊的声音有点哽咽。
“好像昨天才看到林翊崴脚。”夏沫吸了吸鼻子。
“好像昨天才给温以宁修电脑。”江澈推了推眼镜。
“好像昨天才破译你的代码。”温以宁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里。
走廊里的挂钟敲响了六点,是放学的时间。他们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教室,转身走出教学楼。
香樟树的影子在暮色中摇晃,晚风吹起他们的校服衣角。校门口的栀子花开得正盛,空气里满是清甜的香气。
“再见啦。”林翊挥挥手,转身时撞在路灯杆上,引来一片笑声。
“再见。”
“周末见。”
“常联系。”
苏清沅最后锁上校门,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两圈,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她转身时,看到陆知珩站在香樟树下,手里拿着一片刚摘的叶子。
“给你。”他把叶子递给她,叶片上还沾着傍晚的露水,“香樟叶,能保存很久。”
苏清沅接过叶子,指尖碰到他的手指,像触到一片温暖的阳光。
暮色西合,远处的路灯次第亮起,像一串发光的星子。他们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影子被拉得很长,最后在路口分岔,却都朝着有光的方向。
星澜的最后一天,好像真的只是昨天。又好像,那些闪闪发光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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