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风裹着潮湿的热气，漫过图书馆高大的玻璃窗。苏清沅把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在书页上顿了顿，目光落在《西方哲学史》某行晦涩的字句上，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空调出风口的冷气嘶嘶地吐着，与窗外的蝉鸣撞在一起，反倒衬得阅览室里的安静格外厚重，像浸了水的棉絮，压得人呼吸都轻了几分。
陆知珩坐在对面的位置，白色短袖被冷气吹得微微发皱，他垂着眼翻书，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切进来，在他手背上洇出一道金亮的光带，他握着钢笔的手指骨节分明，笔帽在指间转得稳稳当当。
苏清沅的视线不受控制地飘过去，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其实她知道，他也没在看书。桌角的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短信界面，置顶的对话框是「高考录取查询」，草稿箱里还存着早就输好的准考证号。
距离本科一批录取结果公布己经过去十二个小时，有人在凌晨三点就晒出了录取通知的截图，也有人守到天亮只等来一句「暂无相关录取信息」。苏清沅凌晨五点爬起来查过一次，屏幕上冰冷的提示框让她心脏猛地一缩，后来索性把手机调成静音塞进包里，拉着陆知珩来了图书馆——与其在家对着天花板发呆，不如假装自己还活在高三刷题的惯性里。
「哗啦——」陆知珩翻过一页书，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苏清沅回过神，发现自己盯着他的手看了快五分钟，脸颊微微发烫，赶紧低下头去看摊开的书，可那些方块字像活过来似的在眼前跳动，怎么也串不成完整的句子。
她报考的是南方的一所大学，而陆知珩填了北方的名校。填报志愿那天，两人在自习室对着志愿表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陆知珩先开的口：「选你想去的地方，不用考虑我。」
苏清沅当时咬着笔杆笑了笑：「那你呢？」
「我去北方看看雪。」他指尖敲了敲屏幕上那所大学的名字，语气轻描淡写，「反正西年很快。」
可谁都知道，一千多公里的距离，不是一句「很快」就能抹平的。
阅览室里的吊扇慢悠悠地转着，发出轻微的嗡鸣。苏清沅数着扇叶转过的圈数，忽然听见对面传来一阵极轻的震动声。陆知珩的手顿了顿，钢笔从指间滑落，在桌面上磕出清脆的响。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拿起手机的，指腹因为用力而泛白。苏清沅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握着书页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连呼吸都忘了。她看见陆知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睛盯着屏幕，瞳孔微微放大，几秒钟后，他紧绷的肩膀忽然松了下来，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苏清沅。窗外的阳光恰好落在他眼里，碎成一片晃动的光斑，往日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此刻像是盛着揉碎的星辰，亮得惊人。
苏清沅的心跳得更快了，她刻意扬起眉梢，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考上了？」
陆知珩看着她，嘴角慢慢勾起一个浅淡却清晰的弧度，他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异常坚定：「等你。」
两个字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苏清沅心里漾开层层涟漪。她忽然觉得眼眶有点发热，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书页，声音闷闷的：「知道了。」
其实她想说，我也会努力的。想说，北方的冬天很冷，你要记得穿厚点。想说，我们很快就能在各自的城市里，朝着同一个方向努力了。可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指尖轻轻划过书页的触感，带着滚烫的温度。
陆知珩的手机又震动了几下，大概是家人发来的祝贺消息，他快速回复着，指尖在屏幕上跳跃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一倍。苏清沅偷偷抬眼，看见他回复消息时嘴角还挂着没褪去的笑意，忽然觉得心里那块悬了很久的石头，好像也轻了些。
也许等待并没有那么难熬，只要知道有人在终点等你，连时光都变得温柔起来。
市体育馆的篮球场上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林翊一个漂亮的三分球擦着篮筐落进网里，引来场边女生一阵尖叫。他甩了甩汗湿的额发，正要转身和队友击掌，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
「谁啊这是，早不响晚不响！」林翊嘟囔着摸出手机，屏幕上跳跃的「老妈」两个字让他皱了皱眉，划开接听键时还带着点不耐烦：「喂妈，正打球呢，啥事啊？」
电话那头传来林妈妈激动得发颤的声音：「小翊！录取通知书！录取通知书来了！京华大学！你考上京华了！」
「啥？」林翊愣在原地，篮球从他手里滚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响声。周围的喧闹好像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他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地撞着胸腔，「妈，你再说一遍？」
「京华大学！计算机系！短信刚发过来的，我跟你爸都核对三遍了！错不了！」林妈妈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们家小翊出息了！」
林翊握着手机的手指开始发抖，血液好像一下子冲到了头顶，耳朵嗡嗡作响。他猛地抬起头，视线穿过攒动的人群，落在场边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身影上。
夏沫正举着矿泉水瓶朝他笑，阳光落在她白皙的脸颊上，睫毛像小扇子似的轻轻颤动。林翊突然像疯了一样冲过去，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里，一把将夏沫抱了起来，原地转了三个圈。
「啊！林翊你干嘛！」夏沫惊呼着搂住他的脖子，裙摆被风吹得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我考上了！夏沫，我考上京华了！」林翊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额头上的汗珠滴落在夏沫的锁骨上，带着滚烫的温度，「我真的考上了！」
夏沫愣住了，随即眼里迸发出惊喜的光：「真的吗？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林翊把她放下来，双手还紧紧抓着她的肩膀，眼睛亮得惊人：「你呢？你的通知书来了吗？」
夏沫摇了摇头，脸上却没什么失落：「还没呢，不过没关系，反正我报的学校就在京华隔壁，以后咱们也能经常见面。」
「对！」林翊一拍大腿，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录取通知书截图，献宝似的递到夏沫面前，「你看你看，京华大学计算机系，是不是特别厉害？」
夏沫笑着点头，伸手替他擦了擦额角的汗：「厉害厉害，我们林大才子最厉害了。」
周围的队友终于反应过来，一窝蜂地围上来拍着林翊的肩膀起哄：「可以啊林翊！藏得够深啊！」「京华大佬！以后可得带带我们！」「请客请客！必须请客！」
林翊笑着应着，眼睛却始终没离开夏沫。阳光穿过体育馆的玻璃穹顶，在她发梢镀上一层金边，他突然觉得，整个夏天的蝉鸣、汗水和欢呼声，都不及她此刻眼底的笑意动人。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从今天起，他要带着这份喜悦，和眼前的女孩一起，走向更广阔的世界。
江澈收到短信的时候，正在帮邻居张奶奶搬花盆。手机放在裤兜里，震动的频率让他差点把手里的青花瓷盆摔在地上。他手忙脚乱地把花盆放稳，摸出手机时指尖还在发颤。
屏幕上「恭喜您被燕北大学中文系录取」的字样像一道闪电，劈得他脑子一片空白。他盯着那行字看了足足半分钟，才猛地跳起来，差点撞到晾衣绳上的床单。
「张奶奶！我考上了！我考上燕北大学了！」江澈朝着屋里大喊，声音里的激动几乎要掀翻屋顶。
张奶奶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走出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好孩子，早知道你能行！快，吃块西瓜压压惊。」
江澈摆摆手，抓起手机就往外跑：「奶奶我先走了！有急事！」
他像一阵风似的冲出小区，沿着街边的梧桐树荫狂奔。运动鞋踩在滚烫的柏油路上，发出哒哒的声响，风灌进领口，带着夏末特有的燥热，却吹不散他心里翻涌的狂喜。
他要去告诉温以宁。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生根发芽了整整三年。从高二那年在图书馆帮她捡起掉落的《诗经》，到高三一起在晚自习后踩着月光回家，他数不清自己偷偷在草稿纸写下过多少次她的名字，也数不清在填报志愿时，反复确认燕北大学和她报考的师范大学有多近。
跑过三个路口，转过街角那棵老槐树，温以宁家的单元楼终于出现在眼前。江澈扶着膝盖喘了半分钟，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他抬起头，看见三楼那个熟悉的窗口，窗帘是淡蓝色的，和她最喜欢的裙子一个颜色。
深吸一口气，江澈攒足了力气，朝着窗口大喊：「温以宁！」
喊完第一声，他觉得不够，又拔高了音量：「温以宁！」
窗口的窗帘动了动，一张带着惊讶的脸探了出来。温以宁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看见楼下的江澈，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江澈？你怎么来了？」
江澈仰着头，阳光刺得他眼睛有点花，却还是清晰地看着她：「我考上了！温以宁，我考上燕北大学了！」
他看见温以宁愣住了，随即，一个灿烂的笑容在她脸上绽放开来，像夏夜里突然盛开的昙花，惊艳了整个世界。
「江澈，」她朝着楼下大喊，声音清脆得像风铃，「我也是！我被师范大学录取了！」
江澈愣住了，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欢呼声。他朝着楼上挥手，跳得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太好了！温以宁，太好了！」
温以宁趴在窗台上，笑着朝他挥手，眼角的泪痣在阳光下格外清晰。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也吹来了远处卖冰棍的叫卖声，蝉鸣依旧聒噪，阳光依旧炽热，可在这一刻，江澈觉得整个世界都温柔得不像话。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们将在同一座城市里，呼吸着同样的空气，看着同样的月亮。那些藏在心底的话，那些没说出口的期待，终于有了可以奔赴的方向。
暮色渐渐漫上来的时候，苏清沅的手机终于震动了。她看着屏幕上「南方大学新闻系」的字样，转头看向陆知珩，眼里的笑意像融化的蜜糖。
陆知珩放下书，朝她伸出手。在图书馆安静的角落里，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轻轻握住了她的。
「我就知道。」他说，声音里带着笃定的温柔。
苏清沅笑着点头，指尖在他手心里轻轻划了一下。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路灯次第亮起，晕开一片暖黄的光晕。
手机群里突然热闹起来，林翊发来京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照片，配文：「兄弟们，京华等你们！」
江澈紧随其后，晒出燕北大学的通知，后面跟着一句：「@温以宁 以后请多指教。」
温以宁发了个笑脸，附上师范大学的录取截图：「燕北见。」
苏清沅看着屏幕上跳跃的消息，手指在键盘上敲下：「南方大学报道。」
陆知珩凑过来看了看，在她的消息下面回复：「西年后，北方等你。」
群里瞬间炸开了锅，林翊发了一串夸张的表情包，江澈跟着起哄，温以宁发了个害羞的表情。苏清沅看着屏幕，忽然觉得，那些为了梦想熬过的夜，那些在等待中受过的煎熬，都在这一刻有了最好的答案。
窗外的蝉鸣渐渐稀疏，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了进来。陆知珩的指尖轻轻着她的手背，在寂静的图书馆里，他们能清晰地听见彼此的心跳声，沉稳而坚定。
录取通知书的等待终于结束了，但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在这个热烈的夏天，五个少年少女带着各自的憧憬，即将奔赴不同的城市，却又在心底深处，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因为他们知道，无论相隔多远，那些一起走过的时光，那些互相鼓励的瞬间，都会成为未来岁月里，最温暖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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