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七日,清晨六点半的阳光己经在梧桐叶上滚出金亮的边。市一中考点外的警戒线像条淡蓝色的蛇,圈住了半个街区的喧嚣。卖早餐的三轮车在街角冒着白汽,豆浆袋被捏出褶皱的声响混着家长们压低的交谈声,在潮湿的空气里慢慢发酵。
苏清沅站在警戒线外第三棵梧桐树下,指尖无意识地着笔袋上的小熊挂坠。挂坠是去年生日陆知珩送的,当时他说"写题累了就捏捏,比转笔管用"。此刻挂坠的绒毛被汗水浸得有些软,她抬头望了眼教学楼的方向,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像无数双盯着她的眼睛。
"这里。"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时,苏清沅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了半寸。她转过身,陆知珩正站在两步外的树荫里,白T恤领口沾着点草屑——大概是骑车过来时蹭到的。他手里捏着瓶矿泉水,瓶身凝着细密的水珠,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光。
"刚从便利店拿的,冰的,但没冻住。"他把水递过来,手指在瓶身上转了半圈,拧开瓶盖才递到她手里,"医生说考前喝太冰的不好,这个温度刚好。"
苏清沅接过水,凉意顺着掌心爬上来,熨帖了指尖的潮热。她记得自己三月感冒时随口提过一句"冰饮会让嗓子发紧",没想到他记到现在。"谢谢。"她低头抿了口,水温确实刚好,清冽地滑过喉咙,压下了那股想咳嗽的痒意。
陆知珩的目光落在她微微发红的眼角:"没睡好?"
她昨晚确实醒了三次,凌晨西点还爬起来翻了遍数学公式手册。此刻被他戳破,脸颊有点发烫,只好扯了扯书包带:"做了个噩梦,梦见考场上笔没水了。"
"我给你备了三支笔。"他忽然从自己的笔袋里掏出三支黑色水笔,笔帽上分别贴着"0.5mm"的标签,"两支按动的,一支拔盖的,都是你常用的牌子。"他把笔塞进她的笔袋侧兜,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就算笔没水,考场也有备用的,别担心。"
苏清沅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想起高三下学期的每个晚自习。她总在最后一节数学课犯困,头一点一点的,陆知珩就会在桌下踢她的凳子,然后把写满解题步骤的草稿纸推过来。草稿纸边缘总画着歪歪扭扭的小太阳,他说"看,写完这道题就天亮了"。
"进考场吧。"陆知珩往后退了半步,站回树荫里,白T恤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半截校裤的松紧带,"我在这儿等你。"
苏清沅点点头,转身走向警戒线。穿制服的老师正在检查准考证,她攥着矿泉水瓶的手指紧了紧,忽然回头。陆知珩还站在原地,双手插在校裤口袋里,见她望过来,抬手比了个"OK"的手势,阳光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浅金。她忽然觉得,那些背了无数遍的公式和古诗文,好像都变成了踏实的东西,沉甸甸地落在心里。
第一场语文考试的铃声刚落,林翊就蹲在教学楼东侧的墙根下,数地砖缝里的蚂蚁。他校服外套搭在肩上,牛仔裤膝盖处磨出的破洞被晨光照得透亮,手里转着的黑色水笔"啪嗒"掉在地上,滚到夏沫的白色帆布鞋边。
"捡起来。"夏沫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她把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露出泛红的耳垂——大概是被太阳晒的。
林翊抬头,正好看见她手里捏着的准考证,照片上的女孩扎着高马尾,嘴角抿得紧紧的,和现在垂着眼帘的模样判若两人。"紧张了?"他捡起笔,在指尖转了个圈,忽然凑近,压低声音说,"我昨晚梦见你作文写跑题了,标题叫《论食堂糖醋排骨的一百种做法》。"
夏沫"噗嗤"笑出声,抬手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正经点。"指尖触到他校服下的温热皮肤,她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转身想往考场走,却被林翊拉住了书包带。
"等等。"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摊开在手心——是颗用彩色糖纸包着的水果糖,糖纸被捏得皱巴巴的,大概揣了很久。"我妈求的,说吃了能考第一。"他把糖塞给她,眼神亮晶晶的,像藏了两颗星星,"不过你考第二就行,第一给我留着。"
夏沫捏着那颗糖,糖纸的纹路硌着掌心,甜意好像己经顺着皮肤渗进去了。她知道林翊的妈妈根本不信这些,去年运动会他跑八百米,她妈塞给他的是块巧克力,说"吃了能比兔子跑得快"。她把糖塞进笔袋最里层,抬头看见监考老师正站在考场门口,戴着黑框眼镜的脸板得像块铁板。
"进去了。"她往后退了一步,校服裙摆扫过脚踝。
林翊忽然往后退了两步,站到墙根的阴影里,对着她的方向比了个夸张的加油手势——右手握拳抵在太阳穴,左手张开比"1",胳膊肘还故意拐了个弯,像只展翅的大鹅。
"林翊!"夏沫又气又笑,想瞪他,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
"同学!"监考老师的声音像块冰锥扎过来,戴着红袖章的中年女人正站在台阶上,镜片后的眼睛瞪得圆圆的,"考场外禁止喧哗!"
林翊立刻收了手,对着老师做了个"抱歉"的口型,却在老师转身的瞬间,又偷偷给夏沫比了个"必胜"的手势。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夏沫的白色帆布鞋前,像条温暖的尾巴。
夏沫转身走进教学楼,走廊里的风带着粉笔灰的味道,她摸了摸笔袋里的那颗糖,糖纸的棱角硌着掌心,却奇异地让人安下心来。她好像能想象到林翊被监考老师瞪时,偷偷吐舌头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又弯了弯。
下午考数学前,走廊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水磨石地面被拖得发亮,映出天花板上的吊扇影子,一圈圈慢慢转着,像在数着时间。
江澈抱着复习资料站在楼梯口,指尖划过《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塑料封皮,封面上的"高考"两个字被磨得有些模糊。他刚从卫生间出来,冷水洗过的额发还在滴水,顺着脸颊滑到下颌线,滴在白色校服衬衫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
"江澈?"
温以宁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在水面上。江澈转过头,看见她站在走廊尽头,背着洗得发白的书包,校服领口系着端正的蝴蝶结。阳光从她身后的窗户涌进来,给她周身镀上了层毛茸茸的光晕,让她看起来像幅被晒得微微泛黄的旧照片。
他们是从高一开始的对手。第一次月考,江澈的数学比温以宁高两分,从此每次成绩单发下来,两个人的名字总像连体婴似的挨在一起。高二那年的数学竞赛,他在最后一道大题上卡了壳,抬眼时正好看见温以宁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笔尖在草稿纸上轻轻点了点——那个位置,正是他漏看的条件。
此刻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在回荡。温以宁往前走了两步,停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书包带从肩上滑下来一点,她抬手把它拉上去,指尖碰到锁骨处的皮肤,微微蜷了蜷。
"复习得怎么样?"她先开了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大概是怕打扰到教室里的考生。
江澈低头,看见她白色帆布鞋上沾着点草屑,和自己鞋上的一样——大概是从操场那边走过来的。"还行。"他说,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错题本上,封面上用娟秀的字迹写着"函数易错点",边角被翻得卷了起来,"最后那道圆锥曲线,你搞懂了?"
温以宁笑了笑,眼角弯出浅浅的弧度:"昨天看了你的解题步骤,懂了。"
那是上周的事。他在图书馆整理错题,出去接水的功夫,回来就看见温以宁坐在他的位置上,正对着他写的圆锥曲线解法皱眉头。见他回来,她慌忙把本子合上,耳尖红得像要滴血。其实他早就看见她在草稿纸上画的辅助线,比他的方法更简洁。
考场的铃声响了第一遍,是预备铃,短促的"叮铃"声在走廊里撞来撞去。温以宁往后退了半步,对着江澈点了点头。阳光刚好落在她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她的眼神很亮,像盛着整个夏天的光。
"加油。"她说。
江澈看着她的眼睛,忽然想起去年冬天,雪下得最大的那天,他们在教学楼后的小路上遇见,两个人都抱着厚厚的习题册,谁也没说话,只是并肩走了一段。雪落在他的肩膀上,也落在她的发梢上,像撒了把碎盐。
"你也是。"他说。
温以宁转身走进考场,书包带在背后轻轻晃着。江澈站在原地,听见教室里传来翻动试卷的声音,很轻,却像落在心尖上。他抬手摸了摸口袋里的准考证,照片上的男孩表情严肃,而此刻他的嘴角,正悄悄向上弯着。
六月八日下午,英语考试前的阳光变得柔和了些,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地上织出斑驳的网。
苏清沅站在昨天的梧桐树下,手里捏着陆知珩今早给的矿泉水——瓶身的水珠己经干了,只剩下浅浅的水渍。她看见他从街角跑过来,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白T恤后背湿了一大片,手里还攥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她昨天随口说想吃的红豆面包。
"刚从面包店抢的,还热乎。"他把面包塞给她,自己靠在树上喘气,喉结上下滚动着,"考英语前吃点甜的,脑子转得快。"
苏清沅捏着温热的面包,忽然想起高三最后一次模拟考,她英语听力错了三道题,趴在桌子上掉眼泪,陆知珩就是这样,跑遍了学校周围的店,买回她爱吃的红豆面包,说"错三道怕什么,高考多对五道就行了"。面包的甜香混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让她忽然觉得,就算考砸了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进去吧。"陆知珩抬手,想像小时候那样揉揉她的头发,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改成拍了拍她的肩膀,"等考完,我请你去吃巷尾那家麻辣烫。"
苏清沅点点头,转身时,听见他在身后喊:"苏清沅!"她回头,看见他站在阳光下,白T恤被风吹得鼓鼓的,像只即将起飞的鸟。"不管考成什么样,"他的声音穿过喧闹的人群,清晰地落在她耳朵里,"你都是最好的。"
林翊蹲在教学楼东侧的墙根下,手里转着的笔换成了支粉色的荧光笔——是夏沫昨天落在他这儿的。他看见她从远处走来,今天没扎马尾,头发松松地披在肩上,发梢被风吹得轻轻晃着。
"给。"他把荧光笔递过去,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是张画在草稿纸上的漫画,画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正举着笔在试卷上奋笔疾书,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夏沫大战高考怪"。
夏沫接过画,忍不住笑出声,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了。"画得真丑。"她说,却把画小心翼翼地折起来,放进了笔袋最里层,和那颗皱巴巴的水果糖放在一起。
"丑才记得住。"林翊咧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等考完,我带你去看电影,最新上映的那个科幻片,听说特效超棒。"
监考老师的目光又扫了过来,带着惯有的严肃。林翊赶紧收敛起笑容,却在夏沫转身的瞬间,对着她的背影比了个大大的爱心手势。这次老师没瞪他,大概是看惯了这个总爱搞怪的男孩。夏沫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脚步顿了顿,肩膀轻轻抖了抖,大概是在笑。
江澈在走廊里遇见温以宁时,她正站在公告栏前,看着去年的录取通知书展示墙。玻璃橱窗里,红色的通知书被阳光照得发亮,像一串串的果实。
"看什么呢?"他走过去,站在她身边。
温以宁指着其中一张:"你说,我们明年会不会也在这里?"
江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是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烫金的校徽在阳光下闪着光。他想起高二那年,他们在图书馆讨论未来的志愿,温以宁说想去北京,因为那里的秋天有最好看的银杏叶;而他说,他也想去北京,因为那里的冬天,雪下得比南方认真。
"会的。"他说。
温以宁转过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走廊里的风从窗户钻进来,吹起她额前的碎发,也吹起他校服的衣角。他们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像在分享一个只有彼此才懂的秘密。
预备铃响了,温以宁转身的瞬间,江澈忽然说:"温以宁,北京的银杏叶,我想和你一起看。"
她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清晰地落在江澈的心里。
六月九日上午,最后一场考试前的天空飘着几缕云,蝉鸣变得懒洋洋的,像是也知道这场漫长的战役即将结束。
陆知珩递给苏清沅的矿泉水瓶上,贴着张便利贴,上面是他歪歪扭扭的字:"考完别跑,我在梧桐树下等你,有话对你说。"苏清沅捏着便利贴,指尖有些发烫,她抬头看他,发现他的耳朵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林翊给夏沫的不再是水果糖,而是颗用玻璃纸包着的星星,里面塞着张小纸条:"夏沫同学,请问考完有空吗?我想和你从校服谈到婚纱。"夏沫捏着星星,转身时,眼泪差点掉下来——不是因为紧张,是因为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江澈在走廊里遇见温以宁,递给她一本错题本,是他整理的所有数学难题解法,最后一页画着片小小的银杏叶。"等成绩出来,"他说,"我们一起填志愿。"温以宁接过本子,指尖触到他的,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她抬起头,对着他用力点了点头。
考场的铃声终于响起,悠长而坚定。阳光穿过玻璃幕墙,照在一张张年轻的脸上,照在他们紧握着笔的手上,也照在那些藏在心底的、闪闪发光的期待里。
高考还在进行时,但那些藏在递水瞬间、加油手势和相视一笑里的温柔,己经悄悄长出了翅膀,要带着这些年轻的灵魂,飞向更远的夏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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