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铃声刚落,教室里的喧嚣就像被掐断的录音带,骤然沉淀下来。只有头顶吊扇还在慢悠悠地转,切割着七月粘稠的热风,把粉笔灰的味道吹得西处飘散。陆知珩把刚收上来的数学作业摞在讲台上,指尖无意识地叩了叩桌沿,目光掠过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时,顿了顿。
苏清沅正埋着头,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游走,额前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一小半眼睛。她握笔的姿势很特别,食指会微微蜷起来,像只收拢爪子的猫。陆知珩记得上周讲排列组合时,她也是这样趴在桌上,忽然抬起头问他:“陆知珩,你说这道题是不是故意绕圈子?”
他收回视线,转身往自己座位走。刚拉开椅子,后桌的赵磊就凑过来,压低声音:“老陆,刚数学老师说下午小测的卷子发下来了,你帮我看看最后那道导数题,我好像步骤全错了。”
陆知珩“嗯”了一声,从桌肚里抽出自己的错题本。这本子是学校统一发的,蓝皮,边角己经被他磨得有些发白。他翻到导数那一页,刚想说话,就见苏清沅抱着一摞练习册从过道经过,大概是去交作业,经过他座位时,怀里的本子突然滑下来一本。
“呀”的一声轻呼,苏清沅慌忙去捞,陆知珩己经先一步弯腰捡了起来。是她的错题本,粉色封皮,右上角贴着个小小的玉桂狗贴纸,和她本人一样,带着点怯生生的甜。
“谢、谢谢。”苏清沅的脸颊有点红,伸手去接。
陆知珩把本子递还给她,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她的指腹,像触到一小块温凉的玉。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目光却在那翻开的页面上扫过一眼——是道三角函数的错题,红笔标注的错误点旁边,画着个小小的“陆”字,用铅笔描的,笔画轻得像要化在纸里。
苏清沅好像没察觉到,接过本子就匆匆走了,发尾扫过他的桌角,留下一缕淡淡的洗发水香味。陆知珩坐回椅子上,赵磊还在旁边念叨着解题步骤,他却有点听不进去了。
那个“陆”字,他不是第一次见了。
第一次发现是上个月。当时全班调换座位,苏清沅搬到了他斜前方,大扫除时她的错题本从桌肚里掉出来,摊开在地上。他帮她捡起来时,正好看见一道立体几何题旁边,同样画着个小小的“陆”字,比今天这个更潦草些,像是随手画的。
他当时只当是巧合,也许是她写名字时不小心蹭到的。可后来几次,无论是小组讨论时瞥见她的本子,还是她来问问题时笔尖划过的页面,总能在错题旁边找到这个字。有时是正楷,有时是连笔,甚至有一次画成了简笔画,像个举着笔的小人,底下藏着个“陆”。
陆知珩不是迟钝的人。苏清沅看他的眼神总是带着点躲闪,问问题时声音细若蚊蚋,上次他随口说某支笔好写,第二天就见她用了同款。这些细碎的痕迹像春天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上心头,只是他习惯了不动声色,把所有波澜都藏在平静的表面下。
“喂,你听没听我说话啊?”赵磊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这题辅助线到底怎么画?”
陆知珩回过神,指着他的草稿纸:“这里,应该构造辅助圆,用弦切角定理。”他拿起笔,在赵磊本子上演算,余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苏清沅的方向。她正低头看着错题本,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小声叹气。
晚自习过半,教室里只剩下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陆知珩做完一套物理题,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翻开自己的错题本。上次模拟考的错题还没整理完,他翻到一道解析几何题,这题他当时用了参数方程,步骤写了满满一页,被数学老师在讲台上当反面教材:“有些同学就是喜欢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苏清沅用韦达定理两步就解出来了,你们多学学。”
当时苏清沅坐在下面,脸都红透了,下课还特意跑来跟他道歉:“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他当时笑着说没事,心里却记得她那句话。她没明说,可他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知道她觉得他的解法太绕了。
陆知珩握着笔,盯着那道题看了几秒,忽然在错题下方的空白处,写下一行字:“苏清沅说这题解法太蠢。”
笔尖划过纸张,留下清晰的字迹。他写完,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窗外的月光透过树叶缝隙洒进来,落在本子上,把那行字照得明明灭灭。
其实他知道,苏清沅从不会说“蠢”这个字。她连拒绝别人时都会说“不好意思呀”,更别说评价他的解法了。可他就是想写下来,像在藏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
第二天早自习,苏清沅果然又来问问题了。她抱着错题本,站在他桌旁,手指点着一道概率题:“陆知珩,这个古典概型……我总是算错分母。”
陆知珩抬头,晨光正好落在她脸上,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他接过她的本子,翻开那一页,果然在错题旁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陆”字,这次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问号。
“分母是所有可能的基本事件,”他指着题目,“这里要注意,是有放回还是无放回。”他拿起笔,在她本子上演算,笔尖离那个“陆”字很近,几乎要碰到。苏清沅的呼吸忽然变得很轻,他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懂了吗?”他写完,抬头问她。
“嗯!懂了!谢谢你!”苏清沅像受惊的小鹿,飞快地接过本子,转身跑回座位。陆知珩看着她的背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刚才握过她本子的地方,好像还残留着一点温度。
课间操时,大家都往操场涌,教室里瞬间空了大半。陆知珩整理书包时,苏清沅的错题本又从桌肚里掉了出来,这次是摊开的,正好是她昨天问的那道概率题。他弯腰去捡,发现那个“陆”字旁边,多了个小小的笑脸。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麻,有点痒。他把本子放回她的桌肚,指尖在封面上的玉桂狗贴纸上碰了碰,然后转身走出教室。
操场上,广播里放着熟悉的旋律,大家排着歪歪扭扭的队伍做伸展运动。陆知珩站在队伍里,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女生队伍里的苏清沅身上。她的动作有点笨拙,像只摇摇晃晃的小企鹅,阳光照在她发梢,泛着浅棕色的光。
忽然,苏清沅像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来,正好和他对视。她的眼睛很大,像含着水的葡萄,愣了一下,然后飞快地低下头,耳朵红得像要滴血。
陆知珩也收回了视线,嘴角却忍不住上扬。他抬手摸了摸口袋里的错题本,那本蓝皮的本子里,藏着一句只有他知道的话,和一个关于粉色本子的秘密。
日子像指间的流沙,在一道道错题、一次次对视中悄然滑过。陆知珩的错题本上,渐渐多了些奇怪的批注:“苏清沅说这题的图太丑”“苏清沅算错了小数点”“苏清沅把sin写成cos了”。每一句都带着点揶揄,却又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而苏清沅的错题本上,那个“陆”字越来越工整,有时旁边会画一朵小花,有时会画一颗星星。她好像也渐渐不那么怕他了,问问题时声音大了些,偶尔还会跟他开玩笑:“陆知珩,你这字写得跟鸡爪似的。”
那天模拟考成绩出来,苏清沅的数学考了全班第一。她拿着卷子,蹦蹦跳跳地跑到他面前,眼睛亮晶晶的:“你看!我这次没怎么错!”
陆知珩接过她的卷子,翻到最后一页,果然没看到几个红叉。他抬头,对上她兴奋的目光,忽然说:“恭喜你。”
“多亏了你呀,”苏清沅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每次问你题,你都讲得好清楚。”
陆知珩笑了笑,把卷子还给她:“是你自己努力。”他顿了顿,补充道,“你的错题本,记得很认真。”
苏清沅的脸唰地红了,捏着卷子的手指紧了紧:“没、没有……”
看着她慌乱的样子,陆知珩忽然觉得,那个藏在错题本里的秘密,也许不用等到毕业那天。
晚自习结束,陆知珩收拾书包时,苏清沅抱着错题本走过来,犹豫了半天,才小声说:“陆知珩,周末的数学竞赛……你能陪我去吗?我有点紧张。”
月光透过窗户,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睫毛像两把小扇子,轻轻颤动着。陆知珩看着她,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她错题本上看到那个“陆”字时的心情,像喝了杯加了蜜的柠檬水,又酸又甜。
“好。”他听到自己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我陪你去。”
苏清沅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落满了星星:“真的吗?太好了!”她低头翻着错题本,像是在找什么,忽然抬头,把本子递给他,“这个……给你看。”
陆知珩接过本子,翻开她指的那一页,是今天刚整理的错题,旁边没有画“陆”字,而是写着一行小字:“希望能和陆知珩一起考上A大。”
他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抬头看向苏清沅。她的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却没有躲闪他的目光,眼睛里带着点期待,又有点忐忑。
陆知珩合上书,把自己的错题本拿出来,翻到最新的一页,递给她。那上面没有写题,只有一行字:“好,我们一起去A大。”
苏清沅看着那行字,愣了几秒,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泪却跟着掉了下来。她抬手擦了擦眼泪,声音带着哭腔,却很清晰:“陆知珩,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陆知珩没说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他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像安抚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猫。
窗外的月光更亮了,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吊扇还在慢悠悠地转,吹走了夏日的燥热,也吹开了两个少年少女藏在错题本里的心事。
后来,苏清沅的错题本上,那个“陆”字旁边,多了个小小的“苏”字。而陆知珩的错题本里,那句“苏清沅说这题解法太蠢”的下面,又添了一行字:“但我觉得,她什么都好。”
那些藏在红蓝笔迹里的喜欢,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终于在那个夏天,长成了最温柔的模样。就像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过程曲折,步骤繁琐,却在得出答案的那一刻,觉得所有的等待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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