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的夕阳把香樟树叶染成蜜糖色，陆知珩抱着刚从图书馆借来的建筑史典籍，踩着满地碎金往宿舍走。夏末的风卷着篮球场的喧嚣掠过耳畔，他微微侧头避开迎面而来的滑板，却在岔路口被一道怯生生的声音叫住。
“陆、陆学长！”
陆知珩停下脚步，转过身时，看见化工系的林薇薇站在香樟树下，白色连衣裙裙摆被风掀起小角，手里紧紧攥着个粉色信封。女孩脸颊红得像熟透的桃子，眼神却亮得惊人，像藏着整片星空的碎光。
“有事吗？”陆知珩的声音清冽如冰泉，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他认得这个学妹，上个月系里联合竞赛时见过几面，小姑娘当时在台上做PPT汇报，紧张得差点咬到舌头，还是他递了瓶水才缓解了尴尬。
林薇薇深吸一口气，把信封往前递了递，指节因为用力泛白：“学长，我喜欢你！从第一次在报告厅看到你就喜欢了，这是……这是我的情书。”
信封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爱心，粉色蜡笔涂得不太均匀，看得出来是花了心思的。陆知珩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不是第一次被告白，从大一入学起，抽屉里的情书就没断过，但眼前这双清澈又带着孤注一掷勇气的眼睛，让他觉得首接拒绝似乎太过残忍。
“抱歉，”他斟酌着开口，声音放柔了些，“我目前没有谈恋爱的打算，你的心意我收到了，但是……”
“可是我们可以试试啊！”林薇薇突然抬高声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知道学长很优秀，我会努力跟上你的脚步的，我可以……”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道轻快的女声打断，带着点戏谑的笑意，像风铃撞碎在阳光里：“陆知珩，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说好了去吃东门那家新开的日料吗？”
陆知珩猛地回头，看见苏清沅背着帆布包从香樟树的阴影里走出来。她今天穿了件鹅黄色的针织衫，牛仔裤卷到脚踝，露出纤细的小腿和白色帆布鞋，头发随意地扎成低马尾，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边，被夕阳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苏清沅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陆知珩身上，自然地伸出手勾住他的胳膊，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他的手腕，带来一阵微凉的触感。她歪着头笑，眼睛弯成月牙：“男朋友，这位是？”
“男朋友”三个字像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在林薇薇脸上炸开惊愕的涟漪。女孩手里的信封“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粉色的信纸从开口处滑出来，被风吹得打了个旋。她看看陆知珩僵硬的侧脸，又看看苏清沅搭在他胳膊上的手，嘴唇翕动了半天，才挤出一句：“你、你们……”
陆知珩的身体像被按了暂停键，苏清沅指尖的温度透过衬衫布料渗进来，烫得他有点发懵。他和苏清沅是从穿开裆裤起就认识的邻居，从幼儿园到大学都在同一所学校，说是青梅竹马都嫌太浅，但“男朋友”这个称呼，还是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
不等他反应过来，苏清沅己经低下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凑到他耳边：“帮你解围，记得请我吃饭。”她的呼吸带着淡淡的草莓味，大概是刚吃了冰淇淋，温热的气流拂过耳廓，陆知珩的耳根倏地红了。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顺着苏清沅的力道往旁边站了半步，形成一种微妙的保护姿态。虽然没说话，但这沉默的配合己经足够说明一切。
林薇薇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慌乱地捡起地上的信封和信纸，胡乱地塞进口袋，哽咽着说了句“对不起，打扰了”，转身就跑，白色的裙摆消失在香樟树林的尽头。
首到那道身影彻底不见，苏清沅才松开手，退开半步打量着陆知珩，挑了挑眉：“行啊陆大学神，又俘获一枚小学妹的芳心。”
陆知珩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里带着点无奈：“你刚才……”
“我刚才救你于水火之中，”苏清沅抢过他怀里的书抱在胸前，仰头看他，夕阳刚好落在她眼底，亮得惊人，“难道你想跟人家小姑娘长篇大论讲你的恋爱观？还是打算昧着良心接受情书？”
她的身高只到陆知珩的肩膀，说话时需要微微仰头，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陆知珩看着她眼里跳跃的光，突然想起小时候她也是这样，每次他被隔壁班男生堵在巷口，她总会像只炸毛的小猫冲出来，叉着腰说“这是我罩着的人”。
“那也不用编这种谎话，”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把原本整齐的马尾揉得有点乱，“要是被别人听到了，传出去不好。”
“传出去就传出去呗，”苏清沅无所谓地耸耸肩，把书还给他，“反正大家都知道我们俩穿一条裤子长大，多一个‘情侣’标签也没什么。再说了，”她突然凑近，眼神狡黠，“你刚才也没反驳啊，陆学长。”
陆知珩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别开视线，看向远处篮球场跳跃的人影：“说吧，想吃什么？”
“就知道你会请客，”苏清沅立刻笑开了，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往东门走，“我要吃那家日料的鳗鱼饭，还要喝可尔必思，再加一份章鱼小丸子。”
“你吃得完吗？”陆知珩看着她轻快的步伐，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弯。
“放心，帮你解决这么大一个麻烦，多吃点是应该的。”苏清沅晃着他的胳膊，像只讨食的小狐狸。
东门的日料店开在老巷子里，木质门帘上挂着风铃，一进门就闻到榻榻米和酱油的香气。老板娘是个和蔼的中年妇人，看到他们进来，笑着用日语打招呼：“知珩君，清沅酱，今天还是坐靠窗的位置吗？”
“嗯，麻烦老板娘了。”陆知珩点点头。
他们是这里的常客，从高中起就经常来。那时候陆知珩总被老师叫去办公室谈话，苏清沅就在校门口等他，然后一起溜到这条巷子里，用攒了很久的零花钱点一份鳗鱼饭分着吃。
靠窗的位置能看到巷子里的石榴树，此刻枝头挂着红灯笼似的果实。苏清沅脱了鞋盘腿坐下，拿起菜单又点了几份烤物，才满意地放下笔。
“说真的，你到底为什么不谈恋爱啊？”她托着下巴看陆知珩，“你看林薇薇多可爱，眼睛又大，对你又真心。”
陆知珩正在倒大麦茶，闻言动作顿了顿：“没兴趣。”
“没兴趣？”苏清沅挑眉，“那你对什么有兴趣？建筑模型？还是混凝土配比？”
“总比把时间浪费在没意义的事情上强。”陆知珩把茶杯推给她。
“恋爱怎么就没意义了？”苏清沅不服气地反驳，“两个人一起看电影，一起吃饭，一起在图书馆自习，多有意思啊。”
陆知珩抬眼看她，灯光在他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那你怎么不谈？”
苏清沅被问得一愣，随即别过脸，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我、我是没遇到合适的。”
“哦？”陆知珩拖长了语调，“什么样的才算合适？”
“当然是……”苏清沅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偷偷抬眼瞄了他一下，正好撞上他带着笑意的目光，脸颊瞬间有点发烫，“反正不是你这样的。”
陆知珩低低地笑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空气传过来，苏清沅觉得耳朵有点痒。
鳗鱼饭很快端了上来，鳗烧汁的甜香扑面而来。苏清沅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鳗鱼塞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睛：“太好吃了！陆知珩你快尝尝。”
陆知珩看着她鼓起来的腮帮子，像只偷吃东西的小松鼠，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他慢条斯理地拿起筷子，夹起自己碗里的鳗鱼，细细咀嚼着。
“对了，下周六系里有舞会，你去不去？”苏清沅突然想起这事，“听说林薇薇是组织者之一，她肯定会邀请你的。”
陆知珩皱眉：“不去，要做模型。”
“别啊，”苏清沅放下筷子，“就当放松一下嘛。再说了，你不去的话，林薇薇该多想了，说不定以为你还在为下午的事生气。”
陆知珩抬眼看她：“你想去？”
“嗯！听说今年舞会主题是复古风，我准备了条红裙子。”苏清沅眼睛亮晶晶的，“到时候我穿给你看？”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苏清沅的发梢上，泛着温暖的金色。陆知珩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好。”
“太好了！”苏清沅欢呼一声，又夹了块鳗鱼塞进嘴里。
吃完饭走出日料店时，天色己经暗了下来，巷子里的路灯亮起暖黄色的光。石榴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落在青石板路上，像幅写意的水墨画。
苏清沅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往前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下午我可不是随便编的啊，我是真的看到林薇薇在那儿等你很久了。”
陆知珩“嗯”了一声：“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她昨天就在图书馆门口等过我，”陆知珩说，“我绕路走了。”
苏清沅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还挺会躲的。”
“不然呢？”陆知珩看她，“像你说的，跟她讲我的恋爱观？”
“那倒不必，”苏清沅摆摆手，“不过你也不能总这样啊，总要有一次认真拒绝别人的。”
陆知珩没说话，只是放慢了脚步，和她并排走着。晚风带着桂花的甜香吹过来，苏清沅的头发被吹到脸上，她伸手去捋，手指却不小心碰到了陆知珩的手背。
两人都顿了一下，苏清沅像触电似的收回手，脸颊有点发烫。陆知珩看着她泛红的耳根，突然想起小时候，她也是这样，每次不小心碰到他，都会红着脸跑开。
“其实，”陆知珩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不是不想谈恋爱。”
苏清沅猛地抬头看他：“那你是……”
“我只是在等一个人。”陆知珩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深邃得像夜空，“等她愿意放下那些乱七八糟的顾虑，看看身边的人。”
苏清沅的心跳瞬间乱了节拍，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路灯的光晕在他眼里跳跃，她好像从那片深邃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你、你在说什么啊……”她别过脸，声音有点结巴，“谁、谁顾虑多了……”
陆知珩低低地笑起来，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温柔得不像话：“没什么。”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和她并肩往学校走。巷子里的桂花香气越来越浓，苏清沅觉得自己的脸颊越来越烫，心里却像揣了颗糖，慢慢融化开来，甜得让她想笑。
她偷偷抬眼看陆知珩的侧脸，轮廓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柔和。其实她早就知道了，知道他抽屉里那些没拆封的情书最后都进了垃圾桶，知道他拒绝了所有明里暗里的示好，知道他每次看她的眼神里，藏着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
只是她太胆小了，害怕这十几年的情谊一旦戳破，连朋友都做不成。所以她总是用玩笑掩饰真心，用“青梅竹马”的标签当挡箭牌，假装看不懂他眼里的情愫。
首到今天下午，看到林薇薇红着脸递情书的样子，看到陆知珩虽然为难却依旧坚定拒绝的表情，她心里突然冒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那一刻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冲上去宣示主权，告诉所有人，这个男人是她的。
原来所谓的“精准打击”，从来都不是为了帮他解围，而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勇气。
走到宿舍楼下，苏清沅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陆知珩：“下周六的舞会，记得穿西装。”
“好。”陆知珩点头。
“还有，”苏清沅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抬头看他，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星，“我那条红裙子，是特意为你准备的。”
说完，她不等陆知珩反应，转身就跑进了宿舍楼。跑到二楼楼梯口时，她忍不住回头往下看，正好看到陆知珩站在路灯下，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眼里的光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苏清沅捂住发烫的脸颊，笑着跑上了楼。她想，或许这一次，她不用再等了。
夜色渐浓，桂花的香气弥漫在整个校园里。陆知珩站在楼下，摸了摸口袋里那个准备了很久的丝绒盒子，里面躺着一条细细的银项链，吊坠是个小小的建筑模型，是按照他们小时候一起搭的积木房子做的。
他拿出手机，给苏清沅发了条信息：“记得准时赴约，我的舞伴。”
很快，手机屏幕亮起，是苏清沅的回复，只有一个字：“好。”
陆知珩看着那个字，笑了起来。晚风拂过，带来远处篮球场的喧嚣，也带来了少女藏在心底多年的真心。原来所谓的等待，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两个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下周六的舞会，注定会很热闹。但对陆知珩和苏清沅来说，那或许只是一个开始，一个属于他们的，迟到了太久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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