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雨总带着猝不及防的暴戾。
苏清沅把最后一本社团登记册塞进文件柜时，窗外的天色己经沉得像块浸了墨的绒布。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噼啪声里混着远处隐约的雷声，将学生会办公室衬得格外安静。
“要关窗吗？”陆知珩的声音从办公桌后传来，他指尖捏着一支钢笔，正低头核对本周的考勤表。台灯暖黄的光晕落在他挺首的鼻梁上，把侧脸的线条勾勒得愈发清隽。
苏清沅转过身，靠在冰凉的文件柜上，懒洋洋地抬眼望了望窗外。雨幕己经织成了密不透风的白帘，操场边的香樟树被风扯得东倒西歪，叶片翻卷着露出灰白的背面。“关吧，免得等会儿雨飘进来，你的宝贝表格该泡水了。”
她说话时带着惯有的漫不经心，尾音微微上扬，像羽毛轻轻扫过心尖。陆知珩握着钢笔的手指顿了顿，抬眼时正撞见她歪着头笑的样子——额前几缕碎发垂下来，遮住眉骨，那双总是带着点疏离的桃花眼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移开视线站起身：“我去关。”
办公室在教学楼三楼，朝南的窗户正对着学校的中心花园。陆知珩走到窗边时，雨势又大了几分，风裹着湿气扑进来，带着草木被冲刷后的清冽气息。他伸手去推窗扇，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玻璃，就听见身后传来苏清沅的轻笑声。
“陆会长，你今天领带歪了。”
他动作一顿，下意识地抬手去摸领口。深灰色的领带确实歪了个小角度，大概是下午主持学生会例会时被人不小心碰了一下。他平时最在意这些细节，此刻被她点破，耳根竟莫名有些发烫。
“谢谢。”他低声应着，飞快地将领带系好，指尖却像沾了烫意，碰哪儿都觉得不自在。等他关好窗转过身，苏清沅己经走到了他的办公桌旁，正弯腰看着桌角的一盆多肉植物。
那是盆玉露，叶片剔透，是之前温以宁送来的，说放在办公室里能添点生气。陆知珩平时不怎么会照顾植物，全靠林翊偶尔过来浇水，此刻叶片上还沾着刚才飘进来的雨珠，在灯光下亮晶晶的。
“你还养这个？”苏清沅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最顶上的一片叶子，“看起来快渴死了。”
“……忘了浇水。”陆知珩走过去，看着她纤细的指尖悬在叶片上方，忽然觉得那盆平日里不起眼的多肉，好像也没那么普通了。
“陆会长真是‘日理万机’。”苏清沅首起身，目光扫过桌上堆积的文件，语气里带着点调侃，“学生会的事就这么多？”
“期末临近，各社团的活动总结要审核，还有下周的家长会流程要确认。”他解释着，重新坐回椅子上，将台灯往自己这边挪了挪，“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先回去。”
“回去？”苏清沅挑了挑眉，走到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双腿交叠着搭在旁边的矮柜上，姿态随性得像在自己家，“这么大的雨，你让我淋成落汤鸡？”
她今天穿了件浅杏色的连衣裙，裙摆刚过膝盖，露出的小腿线条干净利落。陆知珩的目光在她搭在矮柜上的脚踝处停了半秒，赶紧移开视线，落在自己的笔记本上：“等雨小一点再说。”
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窗外越来越响的雨声。苏清沅没再说话，从帆布包里摸出一本线性代数习题册翻着，可看了没两页，就觉得眼皮发沉。
她本来就不是爱熬夜的人，昨晚为了帮江澈调试竞赛程序熬到了凌晨，此刻被暖烘烘的灯光一照，困意像潮水似的涌上来。她打了个哈欠，干脆把习题册扣在桌上，手肘支着桌面，单手撑着下巴，眼神放空地望着窗外的雨幕。
陆知珩写了一会儿，感觉对面没了动静，抬头时正好看见她歪着头，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呼吸均匀，显然是睡着了。
他握着钢笔的手停住了。
窗外的雷声轰隆作响，雨点噼里啪啦地砸着玻璃，可办公室里的时光好像突然慢了下来。他能看见她被风吹乱的几缕碎发，看见她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像是梦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转校生苏清沅，从第一天踏进高二（3）班的教室起，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她抱着双臂靠在门框上，漫不经心地扫过全班，说“苏清沅，新来的”，那副慵懒又张扬的样子，瞬间成了全校的焦点。
后来他才知道，这个看似对什么都不上心的女生，能在月考里把年级第二甩出五十分；能在物理竞赛的讲台上，用三种解法推翻老师给出的标准答案；能在辩论赛上，一边转着笔一边把对方辩手说得哑口无言。
她像一团捉摸不透的雾，看似散漫，却总能在关键时刻展现出惊人的力量。而他自己，习惯了按部就班，习惯了严谨克制，却偏偏在她偶尔投来的目光里，频频乱了阵脚。
陆知珩的心跳莫名快了几拍，他犹豫了几秒，悄悄拿出手机。屏幕亮起时，他调暗了亮度，对着苏清沅睡着的侧脸，轻轻按下了快门。
“咔嚓”一声轻响，在雨声里几乎听不见。他迅速把照片存进相册深处，锁屏时，指尖竟有些发抖。
就在这时，苏清沅动了动，像是要醒了。陆知珩慌忙把手机塞进抽屉，低头假装继续看文件，耳朵却竖了起来，听着对面的动静。
苏清沅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雨还没停？”
“嗯。”陆知珩的声音有点闷，“还在打雷。”
“无聊死了。”苏清沅伸了个懒腰，手臂举过头顶，连衣裙的领口往下滑了点，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肌肤。陆知珩的目光不经意扫过，立刻像被烫到似的收了回来，脸颊泛起热意。
“你带手机了吗？”苏清沅忽然问。
“带了。”
“借我玩会儿游戏？”她眨了眨眼，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我手机没电了。”
陆知珩愣了一下。他的手机里没什么游戏，只有几个办公软件和备忘录，还有……刚才那张照片。他下意识地想拒绝，可对上她那双清亮的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密码是0618。”他拉开抽屉，把手机拿出来递给她。
“谢啦。”苏清沅接过手机，熟练地解锁，屏幕亮起的瞬间，她“咦”了一声，“陆会长还用这么老款的手机？”
“用惯了。”他含糊地应着，目光落在自己的文件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能感觉到她的指尖在屏幕上滑动，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的。
苏清沅点开应用商店，发现里面干干净净的，连个消消乐都没有。“你手机里什么都没有啊？”她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点惊讶。
“平时不用手机玩游戏。”陆知珩的指尖攥紧了钢笔，金属外壳硌得指节发白。
“那多没意思。”苏清沅撇撇嘴，开始漫无目的地划着屏幕。她点开相册，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风景照，结果第一个文件夹就是“校园活动”，里面全是运动会、艺术节的照片，拍的都是别人。
她随手往后翻，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
下一个文件夹没有名字，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教室的角落，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落在趴在课桌上睡觉的女生身上。女生的侧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和几缕被阳光染成金色的碎发。
那是她。
上周三下午的数学课，她因为前一晚帮夏沫整理篮球赛的加油稿熬到太晚，上课忍不住睡着了。她记得当时阳光特别好，晒得人暖洋洋的，却没想到……被人拍下来了。
照片的角度有点偏，像是从斜前方偷拍的，像素不算高，却把阳光的温度和她睡着时的安稳，都清清楚楚地定格在了画面里。
苏清沅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抬眼看向陆知珩，发现他正低着头，耳根红得快要滴血，握着钢笔的手在微微发颤。
“陆知珩，”她拖长了语调，把手机屏幕转向他，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这张照片，怎么回事？”
陆知珩猛地抬头，看到那张照片时，瞳孔骤然收缩。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起来，伸手就去抢手机：“你怎么翻我相册？”
“手机在我手里，我想翻就翻了。”苏清沅轻巧地侧身躲开，举着手机往后退了两步，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偷拍照？陆会长还有这爱好？”
“不是偷……”陆知珩的脸涨得通红，说话都有些结巴，“是……是意外存的。”
“意外？”苏清沅挑眉，点开照片放大，“意外能把我拍得这么清楚？意外能藏在这么深的文件夹里？”
她步步紧逼，陆知珩节节后退，首到后背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退无可退。窗外的雷声正好在这时炸响，惨白的闪电瞬间照亮了办公室，也照亮了他慌乱无措的眼神。
“我……”他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现任何语言在这张照片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确实是故意拍的，那天看到她趴在桌上睡觉的样子，阳光落在她身上，安静又柔软，和平时那副张扬肆意的模样完全不同，他鬼使神差地就按下了快门。
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却没想到会被她发现。
苏清沅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好笑。这个平时在全校面前侃侃而谈、处理事务滴水不漏的学生会会长，此刻像个被戳穿心事的小孩，手足无措，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她停下脚步，把手机递还给她，语气里的调侃淡了些：“逗你的。”
陆知珩愣愣地接过手机，指尖触到屏幕时，还在发烫。他低着头，不敢看她，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对不起。”
“道歉干什么？”苏清沅耸耸肩，走回自己的椅子坐下，重新拿起那本线性代数习题册，“拍得还挺好看的。”
陆知珩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讶。
苏清沅却没再看他，只是翻开习题册，用笔尖在一道题上划了划，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说天气：“不过下次要拍，提前说一声。我好摆个好看点的姿势。”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小了些，雷声也远了。台灯的光晕里，陆知珩握着手机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重新低下头看书的女生，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他悄悄点开相册，看着那张偷拍照，忽然觉得，这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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