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赴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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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赴老宅

 

第二天傍晚,天阴得像块浸了墨的破布,沉甸甸地压在头顶,连风都带着股子湿冷的戾气,卷着街角的落叶打旋。林府门前的两盏灯笼早早亮了,昏黄的光被风揉得七零八落,勉强在青石板上洇出两团模糊的光晕。

晚卿坐在镜前,由陈妈替她换上一身月白色素旗袍。料子是上好的杭绸,却没绣半点花纹,素净得像秋日的霜。领口盘着细细的一字扣,陈妈替她系最后一颗时,指尖不小心蹭到她的颈窝,惊得她微微一颤——手心早就沁出了汗,把袖管内侧的衬里都濡湿了一小块。

“姑娘放宽心,就是去给老祖宗磕个头。”陈妈替她理着旗袍下摆,眼神里带着担忧,“只是这天看着要落雨,披风可得裹紧些。”说着便取过那件驼色披风,毛茸茸的獭兔毛领围在她颈间,暖是暖,却挡不住心里那点莫名的发慌。

张景明站在廊下等她,穿了件深灰色中山装,衬得肩背愈发挺拔。见她出来,他快步迎上前,自然地扶过她的手臂,指尖触到她微凉的皮肤,低声道:“路不远,坐黄包车稳当些。”

晚卿被他扶着上黄包车时,脚刚踏上踏板,车身便轻轻晃了晃。她慌忙攥住车沿的木框,指节泛白——不知怎的,今早起来就觉得小腹隐隐坠着疼,像有根细细的线在往下拽,方才换衣服时竟差点站不稳。

“怎么了?”张景明察觉到她的僵硬,弯腰替她拢了拢披风的系带,“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改日再去?”

“没事。”晚卿摇摇头,勉强挤出个笑,“许是有点冷,坐会儿就好了。”她不敢说那点异样,怕扫了他的兴,更怕自己多想——这几日心里装的事太多,总把自己弄得草木皆兵。

柳如眉己经坐在前面那辆黄包车上了,月白色的洋布裙外面罩着件藏青短袄,见他们这边动了,便回头冲她笑。风掀起她耳边的碎发,露出小巧的耳垂,那对珍珠耳坠是去年景明送的生辰礼,此刻在昏光里闪着温润的光:“晚卿,别紧张,就是去给祖宗磕个头,很快的。”

她的声音被风送过来,带着点飘忽的轻。晚卿望着她嘴角那两个浅浅的梨涡,忽然想起小时候两人偷摘邻居家的枇杷,如眉也是这样笑着说“别怕,我替你望风”,可最后被抓住时,她却躲在树后没敢出声。

黄包车夫甩开膀子跑起来,车轮碾过湿漉漉的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晚卿掀开车帘一角,看着街景往后退——绸缎庄的幌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烟纸店的灯牌忽明忽暗,几个报童缩着脖子躲在墙角,怀里的报纸被雨水打湿了边角,“号外”两个字糊成了黑团。

“北平那边……听说打得厉害?”晚卿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割得有些散。

张景明正望着窗外,闻言回过头,眼神暗了暗:“时局的事,咱们管不了,先顾好眼前的日子。”他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手套渗过来,“等成了亲,我带你去苏州住些日子,那边安稳。”

晚卿“嗯”了一声,心里却更沉了。她想起昨夜母亲翻箱倒柜找老宅的钥匙,嘴里念叨着“那地方荒了快十年,牌位怕是都蒙了灰”,又想起景明说“己让人打扫过”,不知怎的,总觉得哪里不对。

前面的黄包车忽然慢了下来,柳如眉的声音传过来:“景明哥,快到山脚了,车只能停在这儿,剩下的路得走着上去。”

晚卿被张景明扶下车时,冷风“呼”地灌进披风,冻得她打了个寒颤。抬头望去,半山腰那座老宅的轮廓在暮色里像个沉默的鬼影,黑黢黢的门洞里像是藏着无数双眼睛,正幽幽地盯着他们。

柳如眉己经先一步踏上石阶,回头冲他们招手,裙摆在风里飞起来,像只白鸟:“快来呀,我都闻到檀香味儿了,许是看宅的老伯先到了。”

晚卿跟着张景明往上走,石板路上的青苔被雨水泡得发滑,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她扶着小腹,那里的坠疼似乎更明显了些,像有什么东西正顺着那根看不见的线,一点点往下沉。

风里确实飘着淡淡的檀香,却混着股子潮湿的霉味,闻着让人心里发堵。晚卿望着那扇斑驳的朱漆大门,忽然很想转身就走——这老宅太静了,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还有……风穿过门缝时,那声像极了叹息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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