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缠骨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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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缠骨血.

 

张景明和柳如眉的日子,早己坠入不见底的地狱。林晚卿的怨念像淬了冰的藤蔓,从梦境里爬出来,缠上了他们醒着的每一刻,勒得骨头缝都在发冷。

白日里的阳光也驱不散那股阴翳。绸缎庄的账房里,张景明刚翻过一页账本,指尖忽然触到一丝滑腻——摊开手,竟是几缕艳红的绒线,在日光下泛着刺目的光。那是晚卿绣嫁衣时用的苏绣红绒,他认得,去年桃花开时,他见过她坐在窗前,银线勾着并蒂莲,红绒线在素缎上走得细密,她当时笑盈盈地说:“这线要选最艳的,才配得上喜庆。”他猛地甩手,红绒线却像活了似的,缠上他的手腕,绕了三圈,打了个死结,线尾还沾着点焦黑的灰,像从古宅的灰烬里捞出来的。

柳如眉的恐惧,藏在每日的饭食里。丫鬟刚把燕窝粥端上桌,她舀起一勺要送进嘴,粥面突然浮起一缕乌黑的发丝。那发丝极细,却缠得紧实,末端竟勾着半枚银针——针尾刻着个小小的“卿”字,是晚卿日日带在身边的绣针。她“啊”地打翻了粥碗,燕窝混着汤汁泼在月白锦裙上,像一滩凝固的血。她盯着那缕发丝,突然想起晚卿曾笑着摸自己的发:“等孩子生下来,就用我的头发混着他的胎发,做支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扶着桌沿干呕,胆汁都快呕出来了。

到了夜里,折磨更是变本加厉。窗纸总在无风时轻轻颤动,昏黄的油灯下,一道红影会缓缓爬上窗棂——是嫁衣的轮廓,领口的并蒂莲烧得焦了边,下摆的鸳鸯缺了只翅膀,像有人穿着它,贴在窗纸上慢慢踱步。张景明曾举着灯冲过去,推开窗却只有空荡荡的庭院,冷风灌进领口,带着古宅的焦糊味。而那婴儿的啼哭,早己不是细弱的蚊蚋声,是贴着门缝钻进来的尖啸,有时在床顶盘旋,有时绕着脚边打转,尖锐得像要把耳膜戳破,震得人太阳穴突突首跳。

柳如眉是最先撑不住的。她的疯狂像被雨水泡开的墨,在日子里晕染得越来越浓。先是砸东西,梳妆台上的翡翠镜屏被她抡起妆匣砸得粉碎,铜镜裂成蛛网,晚卿留下的描金首饰盒被她踩在脚下,珍珠滚了一地,她边踩边哭:“都是这些东西招她来的!烧了!都烧了!”

她真的开始烧。绸缎庄送来的红绫、账房里的红印泥、甚至丫鬟新做的红绣鞋,全被她扔进炭盆。火苗舔着布料,发出“噼啪”的响,红绸烧成的灰飘在半空,像撒了一把带血的雪。可烧得越狠,屋里的红影就越密——床幔的褶皱里藏着红绒线,窗棂的缝隙里卡着红布角,连炭盆里的灰烬,扒开来看,都能找到未烧尽的红绒线头,缠着点焦黑的布渣。

她开始怕自己的头发。一日清晨,丫鬟推门时,见她对着镜子,手里攥着把银剪刀,疯了似的剪头发。青丝簌簌落在地上,她却盯着镜中自己的倒影尖叫:“头发里有红的!缠着我!剪不掉!”剪到最后,头皮露出一块一块的青,像被秃鹫啄过,她还在剪,指甲缝里嵌着碎发,嘴里反复念:“别来找我……我不是故意的……”

可那股阴冷的气息,却像潮水般越涨越高。后颈的凉意变成了实质的冰,总像有人用指尖抵着;夜里躺在床上,总觉得身下有什么东西硌着,掀开褥子,竟是半枚绣针,针尾缠着的红丝线,正慢慢往她皮肉里钻。

张景明发现柳如眉时,是在一个雾蒙蒙的清晨。他宿醉未醒,推开她的房门,一股浓烈的死气扑面而来。房梁上悬着一道人影,柳如眉穿着件素色的里衣,脖子被麻绳勒得笔首,舌头微微吐出来,脸色青紫得像泡发的猪肝。而那根缠着她脖颈的麻绳——张景明的瞳孔猛地收缩,胃里一阵翻涌。

是他当年买的那根。粗麻拧成,浸过让人大意的药汁,本该随着林晚卿的尸骨烧在古宅里的,此刻却干干净净,勒在柳如眉的脖子上,绳结打得和当年一模一样。她的眼睛瞪得滚圆,眼球上布满血丝,凝固的恐惧像层壳,牢牢裹着她的脸。张景明甚至能想象出她死前的模样——看到红影飘进房间,感受到麻绳突然缠上脖子,想喊却发不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往上吊……

他没有半分悲伤,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柳如眉死了,可那红影没散,婴儿的哭声还在院里飘。他猛地反应过来:柳如眉是替他死的。晚卿的怨,晚卿的恨,从始至终,瞄准的都是他张景明。

张景明彻底垮了。他把自己关在晚卿从前的卧房里,门窗紧闭,只留一盏昏灯。桌上、地上堆满了空酒坛,酸腐的酒气混着他的呕吐物,把房间熏得像座烂泥塘。他抱着酒坛灌自己,试图用酒精麻痹神经,可只要眼皮一沉,红嫁衣就会从黑暗里浮出来。

“景明,”晚卿站在酒气里,红嫁衣的裙摆拖过地面,沾着的血珠滴在他手背上,凉得像冰,“为什么不娶我?你说过八抬大轿的……”

他猛地睁眼,屋里空无一人,只有酒坛倒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响。

幻觉越来越重。有时他盯着墙上的仕女图,图里的仕女会变成沈砚之——那个总穿洗得发白的长衫的书呆子,额角破了个洞,血顺着脸颊往下淌,七孔里都冒着血沫,眼镜摔在一旁,镜片碎成蛛网。他就那么站着,用那双淌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张景明,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你不该杀她”。

“不是我!是你逼我的!”张景明对着空墙嘶吼,酒坛被他扫到地上,碎片溅起,划破了他的手背,“是你非要多管闲事!非要去古宅!非要挡我的路!”

他又指着空气,像是看到了林晚卿,眼睛瞪得通红,唾沫星子喷了一地:“还有你!林晚卿!你就该去死!你的家产,你的命,本来就该是我的!是你蠢,是你活该!”

嘶吼声撞在墙壁上,弹回来,变成婴儿尖利的啼哭。那哭声贴着门缝钻进来,缠着他的耳朵,像在笑他的疯癫,笑他的徒劳。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照在地上的酒渍里,映出一道模糊的红影。红影里,抱着孩子的女人缓缓抬起头,惨白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快了。她在等。等他把自己耗成一具空壳,再亲手把他拖进古宅的灰烬里,让他好好看看,他偷来的一切,终究要连本带利,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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