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眉,”林晚卿的指尖在参汤碗沿划了个圈,白瓷的凉意渗进指尖,却压不住心口的烫。她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尾音还缠着点发颤的水汽,“你说……我要不要告诉景明?”
窗外的雨刚歇了片刻,这会儿又淅淅沥沥落起来,打在院角的芭蕉叶上,溅起细碎的响。柳如眉正坐在对面的梨花凳上舀汤,银汤匙碰到碗沿的“叮”声突然顿住,她抬眼时,睫毛上还沾着点未干的雨珠,像落了两星碎钻。随即,她嘴角弯起柔和的弧度,梨涡浅浅地盛着笑意:“傻丫头,当然要说啊。”
她把盛着参汤的玉碗往晚卿面前推了推,汤面上浮着的枸杞随着动作轻轻打转,红得像颗颗心事。“景明哥那么疼你,上回你随口说想吃城南的梅花糕,他冒着大雨跑了三条街买回来,糕体凉了半截,自己倒淋成了落汤鸡。”她笑着数着,指尖却无意识地绞紧了袖口,“他知道要当爹了,不定多高兴呢,怕是要提着鞭炮绕着巷子跑三圈。再说,你们马上就成亲了,红帖都发出去了,早说晚说都一样,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话虽热络,柳如眉眼底的笑意却没达眼底。那点光亮像投入深潭的星火,刚闪了闪就沉了下去,快得让晚卿以为是烛火晃了眼。她垂眸时,鬓角的珍珠耳坠轻轻晃动,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涩——上个月在张府的赏花宴上,她亲眼看见景明哥把晚卿护在身后,替她挡开迎面扑来的惊马,那时他眼里的紧张,是她追了三年都没见过的模样。
晚卿被她说得定了心,指尖松了松,帕子上被捏出的褶皱慢慢舒展开。她捧着温热的参汤小口喝着,参味的醇厚混着蜜的甜,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得食道暖暖的,心里却像揣了只小兔子,西蹄乱蹬,扑腾得她心口发慌,连呼吸都跟着乱了节拍。
她想起张景明。想起他总爱穿的那身月白长衫,袖口总是熨得笔挺,带着淡淡的皂角香,那是他家用了十几年的老方子,混着阳光晒过的味道,闻着就让人踏实。想起他笑起来时,眼角会堆起浅浅的纹路,像被春风拂过的湖面,温文尔雅得像古画里走出来的人,可唯独对她,会偶尔露出点孩子气的憨——比如前几日她绣嫁衣累了,趴在桌上打盹,醒来时发现他正笨拙地给她盖毯子,手指勾着毯角,半天不敢落下,生怕惊醒了她。
更想起去年梅雨季,她在书局看书忘了时辰,出来时雨下得正急,青石板路滑得像抹了油。她正站在屋檐下发愁,就撞见他撑着把黑布伞站在巷口,雨丝打湿了他的肩头,长衫下摆洇出深色的水痕,他却只笑着说:“刚巧路过。”那把伞明明够大,却大半都倾在她这边,等走到家门口,他右边的袖子己经湿透,贴在胳膊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
还有前几日,她坐在院子里翻《牡丹亭》,晚风卷着凉意袭来,身上忽然一暖,回头便见他把自己的羊毛披肩搭在了她肩上。那披肩还带着他的体温,混着淡淡的烟草香,他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颈窝,像被火烫似的缩了回去,耳根却红得厉害,连说话都磕巴了:“晚卿,等嫁过来,我一定让你一辈子安稳。有我在,天塌下来都不用怕。”
“一辈子安稳……”晚卿喃喃着,指尖轻轻覆上小腹。那里还平平坦坦的,隔着两层衣料,却藏着个小生命,是她和景明的。她能想象出他知道消息时的模样:许是会愣在原地,手里的书“啪嗒”掉在地上,然后猛地抓住她的手,指腹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轻轻蹭过她的手背,反复问“是真的吗?我不是在做梦吧?”,那傻气的样子,定像极了上次帮她捉扑棱蛾子时,明明怕得手抖,却硬要装作镇定的模样。
“你看你,脸都红透了,像熟透的苹果。”柳如眉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只见她端起自己的汤碗,轻轻抿了一口,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快喝吧,汤要凉了。景明哥今晚不是说要过来吗?正好趁机告诉他,看他那傻样儿,保准能让你笑上三天。”
晚卿“嗯”了一声,低头继续喝汤,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如眉放在膝头的手——那双手正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泛了白,像在用力掐着什么。她心里微微一动,刚想问“你怎么了”,院外忽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伴着下人恭敬的问候:“张先生来了。”
晚卿手里的汤碗晃了晃,温热的液体溅在手背上,她却没觉得烫,只觉得心跳得更快了,像要撞碎肋骨跳出来。柳如眉站起身,笑着往门口迎去:“景明哥来了?晚卿正念叨你呢。”
林晚卿深吸一口气,将帕子悄悄塞进袖袋里。她抬起头时,张景明正好跨进门,月白长衫的下摆沾了些湿意,像是刚蹚过积水,他手里还提着个油纸包,见了她,眼里的笑意便漫了开来,像春风吹融了冰雪:“听说你爱吃城南的桂花糕,顺路买了些,还是热的。”
晚卿望着他温和的眉眼,方才被如眉勾起的那点犹豫忽然烟消云散。她站起身,指尖微微发颤,心里的小兔子还在扑腾,却多了些笃定——是啊,该告诉他的。这是他们的孩子,是他们往后安稳日子里,最甜的盼头,是他许她“一辈子安稳”里,最鲜活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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