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的月亮悬在山头，像枚浸了寒气的玉盘，清辉泼洒下来，把整座山都罩在一片惨白的光里。荒废的古宅就蹲在半山腰，断壁残垣在月光下投出张牙舞爪的影子，焦黑的梁木斜斜地支在墙里，像巨兽折断的肋骨，风穿过裂缝，发出“呜呜”的低鸣，像是谁在暗处抽噎。
夜深得像化不开的墨，连虫鸣都歇了，山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就在这时，一阵哭声突然从古宅里飘出来，细若游丝，却带着钻骨的凉。
先是女人的哭，不是嚎啕，是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像被掐住喉咙的鸟，每一声都拖着血沫子，缠在月光里，绕着古宅的断墙打旋。紧接着，又掺进一阵婴儿的啼哭，微弱得像风中的蛛丝，却尖得能刺破耳膜，一高一低，一悲一怨，搅得整座山都泛起寒意。
山下晚归的樵夫王老汉正挑着柴往家赶，听到哭声时，脚步骤然顿住。他在这山里走了半辈子，从没听过这样的动静，头皮“噌”地一下麻了，后颈的汗毛全竖了起来。
“谁……谁在哭？”他壮着胆子喊了一声，声音在空山里荡开，很快被那呜咽吞没，连个回音都没剩。
好奇心压过了恐惧，他放下柴担，循着声音往半山腰挪。越靠近古宅，哭声越清晰，那女人的悲泣里裹着彻骨的恨，婴儿的啼哭里藏着蚀心的怨，听得他心口发紧，像被冰锥扎着。
到了古宅院墙外，他扒着残损的砖缝往里瞧——
就见月光最亮的那块空地上，站着个穿红嫁衣的影子。那嫁衣红得刺眼，像刚从血里捞出来，边角却焦黑卷曲，显然是被火烧过的。影子怀里抱着个小小的东西，看轮廓像是个婴儿，她就那么背对着他，肩膀一抽一抽地哭，哭声混着怀里婴儿的啼叫，在火光烧过的焦土上盘旋。
那片焦土，正是半月前古宅失火的地方，至今还能看到未烧尽的木茬，在月光下泛着黑灰。红嫁衣影子的脚边，散落着些焦黑的布片，像是……旗袍的碎片？
王老汉的呼吸猛地顿住，想起半月前那场蹊跷的大火，想起有人说林府的大小姐失踪了……冷汗“刷”地从额头淌下来，浸湿了粗布褂子。
他看到那红嫁衣影子忽然转了半张脸，月光照在她脸上，白得像纸，眼睛却黑洞洞的，没有一丝光，只有两行血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怀里的婴儿脸上。那婴儿也抬起头，小小的脸皱巴巴的，眼珠是浑浊的黑，正对着他的方向，发出一声尖锐的啼哭。
“妈呀！”王老汉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柴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也顾不上捡，转身就往山下跑。他跑得太急，被石头绊倒了好几次，膝盖磕出了血也浑然不觉，连滚带爬地冲下山坡，嘴里胡乱喊着：“鬼！有鬼啊！红嫁衣……抱着孩子……勾魂的哭声啊！”
他的喊声在山里回荡，很快被古宅里的啼哭声盖过。
红嫁衣影子依旧站在焦土上，怀里的婴儿渐渐止了哭，小小的手攥着她的衣角。她缓缓抬起头，望向山下张景明和柳如眉住的方向，黑洞洞的眼睛里，映着天上的圆月，也映着两团跳动的、属于阳间的灯火。
哭声还在继续，像一张无形的网，撒在寂静的山里。路过的夜风带着哭声往山下飘，钻进每一户人家的窗缝，也钻进那对男女甜美的梦里——
该来的，总会来的。
月圆之夜，正是怨气最盛时。红嫁衣的债，鬼娃的仇，今夜，才算真正开始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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