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景明闻言转过头，车窗外昏黄的路灯正晃过他的脸，光影交错间，晚卿恍惚看见他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慌乱，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刚泛起微澜便沉入水底，快得像错觉。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才开口问道：“什么话？现在说不行吗？”
他的声音比往常低了些，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像是被风揉过的琴弦，轻轻颤着。晚卿甚至能看见他握着车帘木杆的手指，指腹在粗糙的木头上无意识地着，那是他心绪不宁时才会有的小动作。
“等回来嘛。”晚卿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的羞赧与期盼。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隔着素色旗袍，轻轻摸了摸小腹。那里依旧平坦，却像揣着颗暖融融的小太阳，让她心里既有隐秘的欢喜，又藏着怯怯的依赖，“是很重要的事。”
她想给他一个惊喜。想象着他知道自己要当父亲时，那双总是温文尔雅的眼睛会瞪得圆圆的，嘴角会控制不住地上扬，或许还会手足无措地围着她转，反复确认“真的吗？我要当爹了？”那样的画面一想起来，她的嘴角就忍不住微微上扬。
或许还有一丝隐秘的底气——母亲总说“女人得有个孩子才算有根”，她虽不认同这话，却也隐隐觉得，有了这个孩子，她和景明之间就多了道最牢固的牵连。他总会更疼她些吧？会把她护得更紧些吧？连带着对这个未出世的孩子，也会倾注全部的温柔。
张景明“嗯”了一声，声音平淡得像一汪不起波澜的水，听不出是好奇还是别的什么。他没再追问，只是缓缓转回头，目光投向了车窗外越来越荒凉的前路。
晚卿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心里微微一沉。路两旁的房屋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半人高的杂草，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像一群沉默的影子。偶尔有几棵老树立在路边，枝桠光秃秃的，在阴沉的天幕下张牙舞爪，透着股萧瑟的荒寒。远处的山影越来越近，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正静静地盯着他们。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知何时握成了拳，指节微微泛白，连带着袖口的褶皱都被绷得紧紧的。晚卿注意到，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前路，却总在不经意间瞟向前面那辆黄包车——柳如眉正侧坐着，背影对着他们，月白色的裙摆被风掀起一角，像只停在枝头的白鸟，安静得有些异常。
小腹的坠痛又轻轻袭来，像有只小拳头在里面轻轻敲了敲。晚卿悄悄吸了口气，将那点不适压下去。她望着张景明紧绷的侧脸，忽然觉得他好像有什么心事，像这阴沉的天色一样，沉甸甸的，却不肯说出来。
是因为时局动荡吗？还是因为老宅太久没人住，担心有什么不妥？晚卿猜不透，只能将那份想要倾诉的冲动又压了压。罢了，等从老宅回来，等他松快些，再告诉他吧。到那时，或许所有的不安都会被那个好消息冲散，他们会像寻常夫妻一样，为即将到来的新生命欢喜雀跃。
前面的黄包车忽然慢了下来，柳如眉回过头，脸上依旧挂着那两个浅浅的梨涡，只是眼底的光在暮色里显得有些飘忽：“景明哥，晚卿，快到了，前面就是石阶了。”
她的声音落定，一阵更冷的风卷着草屑吹过来，打在车帘上沙沙作响。晚卿望着那越来越近的老宅轮廓，心里那点莫名的不安，像被风催着的野草，悄悄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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