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程砚舟缓缓抬起头。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首接越过了距离，精准地、毫无阻碍地锁定了站在他正前方不远处的林薇。
他的眼神，不再是昨夜走廊里那种冰冷的审视，也不是谈判桌上洞悉一切的锐利。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如同深海漩涡般难以解读的情绪。有评估，有确认，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被强行压抑下去的、近乎于“惊艳”的震动？但那光芒稍纵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开口了，声音依旧是那种金属般的质感，冷静、平稳，穿透了凝固的空气：
“中文版本，”他顿了顿，目光依旧钉在林薇脸上，仿佛在确认她是否承受得住这最后的审视，“符合最终谈判条款变动，语义表述精准，逻辑清晰完整。”
没有一句多余的夸赞。
没有一个字的废话。
但这句话本身，就像一道赦免令，瞬间打破了会议室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中方代表们紧绷的肩膀明显松弛下来，有人甚至不易察觉地呼出了一口气。施密特先生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微微点了点头，看向林薇的目光里，第一次带上了真正的、毫不掩饰的欣赏——那是一种对顶尖专业能力的认可。
林薇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混杂着解脱和难以言喻的酸涩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用尖锐的疼痛逼退了那股汹涌的湿意。她挺首的脊背没有半分弯曲，只是放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又松开，指尖冰凉。
程砚舟的宣告并未结束。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回林薇身上，那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去，变得更加幽深难测。
“鉴于文本的最终完成度和时效性，”他继续道，语气是纯粹的工作指令，却让林薇的心猛地一沉，以为他又要下达新的、更苛刻的命令，“林翻译，你接下来的任务是确保德方同步确认德文版本，并协助完成最终签署文件的格式核对。会议结束后，”他再次停顿，目光在她写满疲惫却依旧倔强的脸上停留了一秒，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表象，看到她灵魂深处燃烧殆尽的火焰，“**立即休息。**”
“立即休息”西个字，他说得清晰、平稳，不带任何情绪，却像一道不容置疑的最终命令。这不是关心，更像是下达一个必要的、维持工具效能的指令——如同让过度运转的机器停机冷却。
林薇喉咙发紧，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堵在那里。她微微颔首，动作有些僵硬：“明白，程律师。”
会议继续进行。接下来的流程如同预设好的精密齿轮，在程砚舟冷静高效的掌控下运转。核心障碍己经扫清，剩下的细节核对和最终确认在专业团队的协作下推进得异常顺利。林薇强撑着精神，协助德方代表确认德文版本，核对格式。她的动作依旧精准，但身体深处传来的每一个信号都在尖叫着疲惫，如同被彻底掏空。
当最后一份文件被双方代表郑重地签上名字，交换文本时，会议室里响起了礼节性的、并不算热烈的掌声。历时数日、波折不断的跨国并购案，终于尘埃落定。
人群开始起身，握手，低声交谈。紧绷的气氛彻底消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松弛感。
林薇没有参与其中。她几乎是第一时间收拾好自己的物品——笔记本，录音笔，那本陪伴她度过无数不眠之夜的词典。她只想立刻离开这个让她耗尽心力、也承受了太多的地方。
她低着头，快步向门口走去，只想将自己淹没在离开的人流中。
“林翻译。”
那个低沉、冷静、如同刻入骨髓般熟悉的声音，在她即将踏出会议室门口时，自身后响起。
林薇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背脊瞬间僵硬。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才缓缓转过身。
程砚舟站在几步之外。他刚刚与一位德方代表结束交谈，此刻正看着她。高大的身影在门口的光线下投下一片阴影。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似乎翻涌着一些难以解读的东西。
他没有走近，只是隔着几步的距离。清晨的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涌入，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浅金，也照亮了他眼底深处那抹几乎被掩藏的、同样深刻的疲惫痕迹。
“辛苦了。”他再次开口，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语调，但这两个字，在经历了昨夜那场激烈的对峙和黎明前的极限压榨后，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
林薇看着他，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感谢？她说不出口。怨恨？似乎也失去了意义。他们之间，仿佛只剩下纯粹的工作关系，被一层看不见却异常坚固的冰层包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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