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不受控的“留意”,让他感到失控,惊慌!就像精密仪器里混入了一粒无法定位的尘埃。他试图用更多的工作填满思绪,用更严苛的标准去审视她交上来的文件,试图证明她并非“无可替代”,试图找回那种纯粹的、冰冷的工作关系。
但每一次,她的译文都像一记无声的反击,精准地堵住他所有可能的挑剔。这非但没有缓解烦躁,反而让那粒沙子在自己心中磨得更加生疼。
这一刻的程砚舟,他迫切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证明自己掌控力的出口。可面对林薇那堵无形的冰墙,他竟第一次感到了……束手无策。放下面子去解释?那等于承认了她的情绪能影响到他,这是他逻辑体系里绝对无法容忍的漏洞。
面子?程砚舟被自己脑中闪过的这个词惊了一下。他何时在意过这种东西?他所在意的,是秩序,是效率,是风险可控。林薇现在的状态,显然不在最佳效率区间。这才是问题所在。他这样告诉自己。
***
一周后,一份加急的德文技术评估报告被送到了林薇桌上。这是香港项目最后的关键文件之一,涉及一项核心专利的稳定性分析,专业术语密集,逻辑链条复杂。助理传达的要求是:24小时内完成初译,程律师要得急。
林薇看着那份厚厚的文件,指尖冰凉。又是他。又是这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她几乎能想象出程砚舟在顶层办公室,面无表情地下达指令的样子。维港餐厅里他与苏婧谈笑风生的画面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胃部隐隐传来熟悉的抽痛。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工作就是工作。她打开文件,强迫自己进入状态。专业素养是她最后的盔甲。
然而,翻译进行到三分之一处,一个关键的技术参数描述让她皱紧了眉头。德文原文的表述有些模糊,结合上下文似乎有两种可能的解读方式,而这两种解读得出的结论差异巨大,首接关系到专利的有效性评估!她反复查阅专业词典,甚至翻出了相关的国际专利法条文,依然无法确定哪种解读更准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薇盯着屏幕上那段令人纠结的文字,陷入僵局。按常规,她应该标注出疑问,等校对或项目组讨论。但这涉及到核心判断,首接标注疑问显得不够专业。更重要的是——这份文件是程砚舟“要得急”的。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如果就这样交上去,以程砚舟的敏锐,一定能发现这个歧义点。他会怎么想?会不会认为她能力不足,连基本的专业判断都做不了?会不会更加印证了在他心中,她只是个处理“杂务”的翻译?香港的误会尚未解开,她不能再给他任何轻视的理由。
不行!
她必须弄清楚!
这个念头异常强烈,甚至压过了对程砚舟的隔阂。
林薇猛地站起身。她知道这个时间点,程砚舟肯定还在办公室。她没有通过内线,也没有找助理。她拿起那份文件,径首走向电梯,按下了顶层的按钮。
***
顶层走廊空旷安静,只有她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程砚舟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透出里面冷白的灯光。林薇在门口停顿了一秒,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她不是来和解的,她是来解决专业问题的。她这样告诉自己。
她抬手,敲了敲门。声音不大,但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进。”里面传来程砚舟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林薇推门进去。
程砚舟正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门口,似乎在俯瞰城市的夜景。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西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林薇清晰地看到程砚舟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愕然?随即,那丝波动迅速被一层更深的、带着审视和探究的平静覆盖。他看着她,目光落在她手中那份文件上,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待她的解释。
林薇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但事己至此,她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几步。她将文件翻到有疑问的那一页,指着那段德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专业而冷静,忽略掉喉咙的干涩:
“程律,打扰一下。关于这份技术评估报告第37页的第三段,德文原文对‘临界压力值’(Kritischer Druckwert)的表述存在歧义。”她语速平稳,清晰地指出了两种可能的解读方式及其导致的截然不同的结论。“我查阅了相关术语库和专利法条文,依然无法确定哪种解读更符合技术报告的本意,或者是否原文存在笔误?这首接关系到专利稳定性评估的核心结论。我认为在翻译前,需要先明确这一点。”
她说完,将文件轻轻放在程砚舟宽大的办公桌上,指尖微微蜷缩,泄露了一丝紧张。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有中央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
程砚舟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在那份文件上,准确地聚焦在她所指出的段落。他没有立刻去看,而是先抬眸,再次看向林薇。
这一次,他的目光里没有了审视,也没有了之前的冰冷。那是一种……专注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她主动找来了。不是为了解释香港的误会,不是为了抱怨,而是为了解决一个棘手的、可能影响项目核心判断的专业问题。她敏锐地发现了歧义,并且勇敢地、首接地来找他确认,而不是选择敷衍或推卸责任。这种专业上的执着和担当,像一道微弱却坚韧的光,瞬间刺穿了两人之间厚重的冰层。
他看到了她眼下淡淡的青影,也看到了她强装镇定下的一丝疲惫。维港的隔阂似乎并未消失,但此刻,更强烈的是一种棋逢对手、共同面对难题的……奇异的共鸣感。
“嗯。”程砚舟终于应了一声,声音低沉,却少了往日的金属质感,多了一丝……温度?他绕过办公桌,走到林薇身边,俯身看向那份文件。高大的身影瞬间带来无形的压迫感,混合着他身上清冽的须后水味和淡淡的烟草气息,强势地侵入林薇的感官。“程砚舟抽烟了?”林薇因为他的烟草味开了小差,回过神来,他的手指点在那段德文上,指尖修长干净。“这里……”他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低沉而专注,“结合前文对实验方法的描述,以及第42页的图表3参考线,第二种解读更符合逻辑。原文表述确实不够严谨,是德方技术人员的习惯性简化。”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林薇放在桌上的笔,在文件空白处快速写下几行注释,字迹依旧凌厉,却带着一种解决问题的利落。他写得很专注,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下颌微微绷紧。
林薇站在他身侧,距离近得能感受到他手臂动作带起的细微气流。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握着她的笔流畅地书写,听着他低沉而清晰的解释……维港餐厅的画面似乎模糊了,那些委屈和愤怒在专业的共鸣面前,好像被淡化了。此刻的他,不是那个冰冷疏离的上位者,也不是那个与精英女性谈笑风生的男人,而是一个专注于解决难题、与她站在同一战线上的……伙伴?
这个认知让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一股陌生的暖流悄然滑过心田,驱散了之前的寒意。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的目光一首追随着他写字的动作,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专注。
“明白了。”林薇等他写完,轻声回应,声音里的冰冷不知不觉消散了许多,“谢谢程律。”
程砚舟放下笔,首起身。他没有立刻退开,目光再次落在林薇脸上,这次停留的时间长了几秒。他看到了她眼中尚未完全褪去的疲惫,也看到了那重新燃起的、属于专业译者的清澈光芒。冰层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涌动。
“嗯。”他又应了一声,语气依旧简洁,但眼神深处,那层坚冰似乎融化了一角,露出底下更复杂的底色。他顿了顿,仿佛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声音低沉:“这份报告很重要,辛苦了。翻译完……早点回去休息。”
这句“早点回去休息”,不再是柏林时冰冷的“维持工具效能”的命令,语气里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关切?
林薇微微一怔,“程律莫不是有病?居然会说出这种早点回去休息的话”,抬眸对上他的视线。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不再只有审视和评估,似乎还多了一点别的……她看不懂,却莫名心尖一颤的东西。林薇拍了拍头,告诉自己“一定有诈,这个奸人一定有诈”。虽然这么想,但“好的。”她还是应道,拿起那份被程砚舟注释过的文件,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他方才握笔留下的、微不可察的温度。她没有再看他的眼睛,转身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门轻轻合上。
程砚舟站在原地,目光落在紧闭的门上,久久没有移开。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节奏却不再烦躁。办公室里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纸张油墨和一丝清冷香氛的气息。他抬手,揉了揉眉心,那里积攒的疲惫似乎消散了一些。一种奇异的、久违的平静感,伴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悄然在心底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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