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秋雨，似乎要将瓜洲渡每一寸土地都浸透、冻结。十一号仓库内，血腥气、硝石硫磺的刺鼻味、油脂燃烧后的焦糊味，以及那无处不在的、属于摩诃萨的阴冷邪气，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大人！大人！”暗卫头目扑到陆炳身边，触手一片冰冷，那并非雨水，而是陆炳身体内部蔓延出的、带着剧毒的寒意。左臂伤口周围的暗紫色毒纹，如同活物般狰狞地向上攀爬，己越过脖颈，隐隐有向心口侵蚀的迹象。陆炳面如金纸，呼吸微弱得几近于无，唯有紧蹙的眉头和微不可察的颤抖，显示他仍在与那蚀骨的冰毒和失血的眩晕搏斗。
“快！封锁仓库！搜寻残余！务必找到解药！”头目嘶声下令，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恐慌。摩诃萨己死，被陆炳那搏命一刀钉在墙上，双目圆睁，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惊骇，胸口涌出的黑血混杂着冰碴，在火光下显得诡异而污秽。但他留下的毒，却足以致命。
“头儿，没有！摩诃萨身上和仓库里都搜遍了，除了这些邪门器物，没有解药！”一名暗卫焦急回报。
“该死！”头目一拳砸在地上，泥水飞溅。他猛地抬头，目光扫向仓库高处那个通风口——方才那支扭转乾坤的乌黑弩箭，正是从那里射入！可此刻，那里只剩下被雨水冲刷的黑暗，以及……一丝若有若无、仿佛错觉般的凛冽气息。
那双眼睛……那双在陆炳昏迷前最后一刻，于黑暗中深深凝望的、冰冷复杂却又带着释然的眸子……是谁？
“水师封锁线可有异动？”头目强迫自己冷静。
“回报头儿，渡口己被完全封锁，片板未出！七号、三号仓库己被我们的人控制，七号内发现大量火油、硫磺等物，三号仓库……果然是剧毒！封存严密，靠近者皆感不适，己按大人昏迷前指示，严密封存，不得擅动！”
“好！立刻向监国八百里加急！禀报瓜洲之变，摩诃萨伏诛，火药库己控，毒仓己封！然钦差大人身中摩诃萨奇毒‘冰魄噬魂针’，危在旦夕！恳请监国速遣御医圣手，并赐下宫中秘药！另，严密监控朝堂及北境动向，摩诃萨虽死，‘寒鸦’恐有后手！”
“是！”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仓库内，暗卫们小心地将陆炳抬到相对干燥的角落，用干净的布帛紧紧扎住他左臂上端，试图延缓毒血上涌。有人用内力尝试逼毒，但那冰寒蚀骨的剧毒仿佛有生命般，遇强则强，反噬之力让尝试者瞬间脸色发青，险些被寒气侵入自身经脉，只得作罢。
“大人……撑住啊……”头目握着陆炳冰冷的手，感受着那微弱得随时会断绝的脉搏，心如刀绞。这位铁血钦差，是他们的主心骨，更是搅动江南这潭浑水的定海神针。他若倒下，刚刚撕开一角的迷雾，恐将重新笼罩，甚至带来更大的风暴。
* * *
金陵城，钦差行辕。
急促的马蹄声踏碎了秋夜的宁静，浑身泥泞的信使几乎是滚下马背，高举着染血的蜡丸密报：“瓜洲急报！八百里加急！呈监国！”
密报很快被送入灯火通明的书房。监国太子朱载垕（假设名）展开密报，只扫了几眼，俊朗的面容瞬间变得凝重无比，随即是难以遏制的震怒与担忧。
“好个摩诃萨！好个北狄！竟敢图谋炸毁漕运枢纽，断我大胤命脉！”他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笔墨纸砚一阵乱跳，“陆炳……陆爱卿……”
当看到“身中奇毒‘冰魄噬魂针’，危在旦夕”一行字时，太子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他深知陆炳的能耐，也深知那妖僧手段的阴毒。能让陆炳陷入如此险境，那毒必然是世间罕有的绝毒！
“传旨！”太子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命太医院院判周仁安，即刻携宫中秘藏之‘九转还阳丹’及所有解毒圣药，率太医院最精锐御医，火速赶往瓜洲渡！沿途驿站，备好快马，不惜一切代价，务必以最快速度抵达！另，赐天子剑予周院判，沿途若有任何阻碍救治钦差者，无论何人，立斩不赦！”
“是！”内侍领命，匆匆而去。
太子在书房内来回踱步，眉头紧锁。摩诃萨虽死，但其布局深远，渗透漕运的“寒鸦”组织尚未根除，北狄在幕后虎视眈眈。陆炳此刻倒下，江南的棋局瞬间凶险万分。他走到窗边，望向北方沉沉的夜色，眼中寒光闪烁：“传令给北镇抚司在金陵的坐探，给孤盯紧！凡与北狄、漕运有染之官吏商贾，凡有异动者，即刻密捕！宁可错抓，不可放过！孤倒要看看，这江南的水底下，还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 * *
瓜洲渡，临时征用的官署内。
陆炳被安置在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却依然止不住那由内而外散发的寒气。他的嘴唇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几名随行的医官围着病榻，愁眉不展，试尽了各种解毒法子，无论是金针刺穴，还是灌入解毒汤药，都如同石沉大海。那冰魄之毒，顽固异常，不仅冻结气血，更仿佛在蚕食生机。
“周院判最快也要明日午时才能到……”暗卫头目看着陆炳越来越微弱的气息，心急如焚，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夜色更深，雨势渐歇，但寒意更甚。官署内外戒备森严，灯火通明。所有人都紧绷着神经，等待着那渺茫的生机。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滴，悄无声息地避开了所有明岗暗哨，出现在了官署后院的阴影里。他的动作轻盈得没有一丝声响，目光精准地锁定了陆炳所在房间的窗户。
正是仓库通风口处的那道身影。
他静静伫立了片刻，似乎在确认着什么。那双眸子在黑暗中依旧冰冷锐利，但此刻，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挣扎，还有一丝……决然。
他缓缓抬起手，指间捻着一枚通体漆黑、尾羽带着暗红纹路的精钢短弩箭——正是射伤摩诃萨的那一种。只是箭簇上，此刻沾着一点极其微小的、冰蓝色的粉末，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幽光。
他瞄准了那扇紧闭的窗户，手指稳如磐石。然而，就在他即将扣动机括，将箭矢射入窗内的瞬间，他的动作却猛地一滞！
官署内，陆炳腰间的山河印副令，竟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再次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嗡鸣！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金色微光，如同守护的涟漪，瞬间扫过整个房间，也扫过了窗外那道凝立的身影！
黑影的身躯明显地震动了一下！那金光虽弱，却带着一种光煌正大的威严，让他感觉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烧，体内的某种力量瞬间变得滞涩不安。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悸，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印威窥破了行藏。
他死死盯着那扇窗户，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枚沾着冰蓝粉末的弩箭，眼神剧烈地挣扎着。是冒险射入？还是……
最终，他眼中那抹复杂的光芒渐渐被冰冷的警惕取代。他缓缓收回了弩箭，深深看了一眼那扇透出微弱灯光的窗户，以及窗内那个生死未卜的身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向后飘退，瞬间融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唯有空气中，似乎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不属于这秋夜的凛冽气息，以及那被山河印金光强行打断的、未知的意图。
官署内，陆炳依旧昏迷，对窗外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山河印的光芒也迅速隐去，仿佛刚才的异动只是幻觉。但守在榻边的暗卫头目，却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他下意识地望向窗外，只看到一片沉沉的夜色。
寂静，再次笼罩下来，只剩下陆炳微弱得几乎断绝的呼吸声，在寒冷的空气中艰难地延续着。希望的曙光，似乎比这漫长的秋夜更加遥远。而那道神秘的黑影，他带来的，究竟是解药，还是……另一重致命的危机？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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