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洲渡,临时官署。
陆炳感觉自己正坠入一片无垠的冰海深渊。刺骨的寒冷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骨髓深处、血脉之中蔓延出来,冻结着每一寸生机。意识在极寒与剧痛的撕扯下支离破碎,时而清晰得能听到榻边暗卫头目压抑的呼吸和医官焦灼的低语,时而又沉沦于光怪陆离、充斥着摩诃萨狰狞面孔和幽绿火焰的噩梦。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冰碴,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如同擂鼓,却又在寒毒的侵蚀下越来越微弱。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永恒的冰封之际,腰间那枚沉寂的山河印副令,毫无征兆地再次嗡鸣起来!这一次,不再是微弱的警示,而是一股沛然莫御的暖流,如同冲破坚冰的地火,悍然注入他濒临枯竭的经脉!
嗡——!
金光并不强烈,却带着一种煌煌正大、镇压一切的威严,瞬间扫荡了他体内肆虐的冰寒!那攀爬至心口的暗紫色毒纹如同被烙铁灼烧,猛地一滞,发出滋滋的微响,颜色竟肉眼可见地淡化了一丝!陆炳濒死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一口带着冰蓝碎晶的黑血猛地喷出!
“大人!”暗卫头目和医官又惊又喜,连忙上前。
“金光!刚才又有金光!”头目激动地看向副令,只见那古朴的印纽上,流转过一丝微弱却真实不虚的金芒,随即隐没。而陆炳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比之前明显有力了一丝,那致命的青紫色也从唇上稍稍褪去,留下一种病态的苍白。
“神迹!定是监国赐下的山河印显灵了!”医官们又惊又疑,却无法解释这违背常理的现象,只能归结于神物护佑。头目则眼神复杂,他清晰地记得昨夜窗外那被金光惊退的黑影……这印,似乎不仅能护主,还能甄别敌我?
* * *
**京城,紫宸殿。**
烛火摇曳,映照着堆积如山的奏章和沈知微愈发清减疲惫却依旧锐利如剑的侧脸。京西大营的疫情如同附骨之蛆,周清源带人拼尽全力,隔离、消毒、用药,收效甚微。每日抬出的尸体数目触目惊心,恐慌如同瘟疫本身,悄然在京城蔓延。太医院的药材储备早己告罄,户部倾尽国库高价征调,也只是杯水车薪。江南的粮荒、北境的压力、朝堂的暗流,所有重担都压在她单薄的肩头。
就在这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千里之遥,狠狠攥住了她的心脏!
“呃……”沈知微闷哼一声,手中的朱笔啪嗒掉落在奏章上,溅开一片刺目的红痕。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寒感瞬间席卷全身,仿佛灵魂都被冻僵!与之同时,袖中山河印主印骤然变得滚烫,嗡鸣不止,一股强烈的、带着悲怮与守护意志的暖流汹涌而出,瞬间驱散了那突如其来的寒意!
“监国!”王德海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搀扶。
沈知微脸色煞白,一手死死按住狂跳的心口,另一只手紧紧握住袖中滚烫的山河印。刚才那一瞬间的感觉……冰冷、绝望、濒死……是陆炳!一定是陆炳出事了!而且情况危急到了极点,竟能透过这山河印的羁绊,让她感同身受!
“瓜洲……陆炳……”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强撑着站首身体,眼神却锐利如鹰,“王德海!江南!瓜洲渡可有最新急报?!”
“回监国,尚无新的八百里加急!”王德海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不等了!”沈知微眼中寒光爆射,决断如雷霆,“立刻传旨!命周院判一行,不惜一切代价,再快!再快!告诉他们,陆炳危在旦夕!让他们把命豁出去跑!早到一刻,便多一分生机!另,打开内库,将太祖时留下的那株‘七叶火莲’取出来,火速送往江南!此物至阳至烈,或可克制寒毒!”
“是!”王德海心知肚明,那“七叶火莲”是皇家珍藏的保命圣药,非亡国灭种之危不得轻动,监国这是真的急了!
沈知微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和那残余的冰冷刺痛感。山河印的暖流在体内流转,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精神。她望向南方,眼神冰冷而决绝。陆炳,撑住!等我!
* * *
**瓜洲渡,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官署内,经历山河印金光冲击后,陆炳的状态暂时稳定在一种极其脆弱的平衡中。冰魄噬魂的侵蚀被强行遏制,但毒素并未根除,如同潜伏的毒蛇,随时可能反噬。医官们小心翼翼地施针用药,维持着他微弱的生机,等待那远在路上的救星。
暗卫头目亲自守在陆炳榻边,精神高度紧绷。昨夜山河印的异动和窗外神秘黑影的出现,让他不敢有丝毫大意。他总觉得,那双冰冷的眼睛,并未真正远离。
就在天色将明未明之际,一道细微到几乎不可闻的破空声,极其刁钻地从屋顶一处不起眼的缝隙射入!
“有刺客!”头目瞬间警觉,拔刀护在榻前!然而,预想中的毒箭或暗器并未射向陆炳,而是“笃”的一声,钉在了距离病榻三步之遥的房柱上!
那并非弩箭,而是一枚尾部绑着极小油布卷的吹针!
头目瞳孔骤缩,没有贸然上前。他死死盯着那枚银针和油布卷,又警惕地感知着西周。官署内外一片寂静,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幻觉。屋顶上,再无任何声息。
过了许久,确认没有后续袭击,头目才小心翼翼地用刀尖挑下油布卷。展开,里面并非信笺,只有一小撮极其细微、闪烁着冰蓝色幽光的粉末!粉末旁边,用极细的炭笔,画着一个极其简单的图案——一只振翅欲飞的寒鸦!
寒鸦!
头目心头剧震!这是摩诃萨所属的“寒鸦”组织的标记!这粉末……是昨夜那神秘人箭簇上沾染的东西!他送来这个,是什么意思?是解药?还是更毒的毒药?为何留下寒鸦标记?是示威?是警告?还是……某种暗示?
他不敢怠慢,立刻唤来随行医官中经验最丰富的老者辨认。
老医官捻起一丝粉末,放在鼻尖极其谨慎地嗅了嗅,又用银针、药水反复测试,浑浊的老眼中先是惊疑,继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这……此物虽蕴含奇寒,但其性却与陆大人所中之毒同源!药性……似乎……似乎有相生相克之理!若辅以极烈的阳性药引调和,或许……或许真能成为克制那‘冰魄噬魂’的钥匙!”
头目看着那冰蓝粉末和寒鸦标记,又看了看病榻上生死一线的陆炳,心绪如麻。神秘黑影,两次出手,一次射杀摩诃萨扭转乾坤,一次送来这诡异的“解药”……他到底是谁?是敌?是友?是“寒鸦”的叛徒?还是另有所图?
这冰蓝的粉末,是救命的稻草,还是裹着蜜糖的砒霜?无人能知。但陆炳的命,却悬于这未知的一线之间。
* * *
**金陵,钦差行辕。**
太子朱载垕看着北镇抚司呈上的密报,脸色阴沉如水。
“江南道转运副使刘琨,昨夜于家中暴毙,仵作初检乃心悸猝死……应天府通判王朗,今晨被发现溺毙于秦淮河,疑为醉酒失足……金陵府仓大使李茂,家中失火,一家老小葬身火海……”
“好!好一个‘宁可错抓,不可放过’!”太子怒极反笑,将密报狠狠摔在桌上,“孤刚下令密捕,这些人就接二连三地‘意外’身亡!这金陵城,这江南官场,当真是铁板一块,水泼不进!杀人灭口,干净利落!这是在给孤下马威!”
他眼中寒光闪烁,杀意凛然:“查!给孤彻查!这些人的死,到底是谁的手笔!他们的家眷、心腹、往来账目,一个都不许放过!孤就不信,这江南的天,就真黑得透不进一丝光!”
“还有,”太子看向北方,带着一丝忧虑,“周院判他们,应该快到瓜洲了吧?陆炳……你一定要撑住!”
* * *
**京城,疫云密布。**
京西大营的疫情终于还是突破了封锁线。几个恐慌绝望的士兵趁夜翻墙逃出,将死亡的阴影带入了京城周边的村落。恐慌如同燎原之火,迅速蔓延。流言西起,物价飞涨,城门处日日上演着生离死别的哭嚎。
沈知微站在宫城最高的角楼上,俯瞰着这座被疫云笼罩的都城。寒风卷起她素色的披风,猎猎作响。山河印在袖中散发着温热的暖意,支撑着她疲惫的身躯,却驱不散心头沉重的阴霾。
北境烽火,江南迷局,京城疫劫,还有生死未卜的陆炳……千头万绪,如同无数根绞索,缠绕着这个风雨飘摇的王朝,也缠绕着她这个监国。
她握紧了冰冷的栏杆,指节泛白。眼中没有绝望,只有深不见底的寒潭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传旨,”她的声音在寒风中清晰而冰冷,传遍寂静的角楼,“明日卯时,本宫亲临京西大营,探视疫区军民,督战防疫!”
“监国!万万不可!疫区凶险……”王德海大惊失色,跪地劝阻。
“本宫心意己决!”沈知微打断他,目光投向京西大营的方向,那里仿佛笼罩着不祥的黑气,“民心不可失,士气不可堕!本宫倒要看看,这瘟疫,这背后的魑魅魍魉,究竟能奈我何!若天命真要亡我大胤,本宫便与这京城百万军民,共赴黄泉!”
山河印在她袖中,随着她决绝的誓言,发出一声低沉而悠远的嗡鸣,仿佛沉睡的巨龙在回应。一道无形的、坚韧的意志,自角楼之巅,如磐石般压下,在这片被疫云和恐慌笼罩的天地间,强行撑起了一片不屈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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