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没在粘稠的沥青海里，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冰冷沉重的疲惫拖拽回去。没有梦，只有一片混沌的、夹杂着幽蓝光斑的黑暗，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处不在的空。
苏霜霜是被一种奇异的“饥饿感”唤醒的。
不是胃袋的痉挛，而是烙印的哀鸣。耳后那个温热的“7”，像一颗沉寂后又重新搏动的心脏，正以一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嗡鸣震动她的颅骨。这嗡鸣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匮乏感，仿佛灵魂深处裂开了一道缝隙，正贪婪地渴求着…某种能量。伴随着嗡鸣的，是身体左侧那庞大、冰冷、不属于她的晶簇之躯传来的阵阵刺痛。不是伤口愈合的痒痛，更像是…干涸河床龟裂时发出的呻吟。
她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时之茧”室崩溃的末日景象，而是一片陌生的、低矮的混凝土天花板。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霉味和…淡淡的机油气息。身下是粗糙的帆布行军床垫。
记忆如同破碎的镜片，带着锋利的边缘扎回脑海：贯穿“沙漏之心”的决绝一击，母亲化为尘埃前的最后一瞥，织影消散时的茫然低语，以及拖着半晶簇化的残躯，跌入那条因空间崩溃而产生的、闪烁着不稳定幽蓝光芒的裂缝…
她还活着。在某个地方。
苏霜霜挣扎着想要坐起。右臂（唯一还算“正常”的肢体）撑住床垫，传来的却是钻心的虚弱感。而身体的左侧…她低头看去。
心脏骤然缩紧。
自左肩以下，首到左腿膝盖上方，她的身体己经完全变成了幽蓝的、半透明的记忆棱晶。棱晶并非均匀光滑，而是呈现出尖锐的、不规则的几何切面，内部流淌着如同星云般的细微光流。晶簇的断口在左臂肘部（那里曾贯穿沙漏之心）和左腿膝盖上方，形成狰狞的、参差不齐的蓝色断面。晶簇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类似冰霜的白色能量膜，但依旧能感受到其下蕴含的冰冷与坚硬。每一次试图移动左半身，都像在拖动一座冰山，带来迟滞的摩擦感和内部能量流的紊乱刺痛。
更让她心惊的是烙印的“饥饿”。那嗡鸣并非幻觉，它正随着她的苏醒而变得愈发清晰、迫切。它渴望填充，渴望连接，渴望…记忆的能量？就像濒临干涸的植物渴望水分。
“你醒了。”一个沙哑疲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苏霜霜猛地转头（这个动作牵动了颈部的晶簇，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看到周凯靠在门框上。他看起来比在修理厂时更加憔悴，眼窝深陷，胡子拉碴。最显眼的是他的左臂——从肩膀以下，被一只构造精密、泛着哑光金属色泽的机械义肢取代。义肢的手指灵活地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合成营养液。
“凯…哥…”苏霜霜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别说话，省点力气。”周凯快步走进来，小心地将杯子放在旁边一个充当床头柜的废弃弹药箱上。他避开苏霜霜晶簇化身体的目光，但那眼神深处，是无法掩饰的震惊、悲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你昏迷了整整十七天。”
十七天？苏霜霜心中一震。蜃楼崩塌后的十七天…外面变成了什么样子？
“这里…是哪里？”她艰难地问。
“‘鼹鼠洞’。”周凯苦笑一下，指了指脚下，“遗忘巷地下更深处的废弃排水管网改造区。蜃楼塌了半边，遗忘巷现在乱成一锅粥，官方、黑帮、还有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记忆鬣狗都在抢地盘、抢蜃楼留下的‘遗产’。地面上，警察和‘特别清理部队’（陈哲那混蛋升官了）像疯狗一样在找我们俩。这里…暂时安全。”
遗忘巷大乱…陈哲升官…清理部队…苏霜霜的心沉了下去。蜃楼虽然毁了，但它留下的真空和它曾经掌控的秘密，正在孕育新的混乱。
“蜃楼…彻底完了？”她问。
“核心区域全塌了，成了禁区，辐射和能量乱流能把人烤熟或者变成疯子。但它的‘触须’还在动。”周凯的表情变得凝重，“记忆黑市更猖獗了。以前蜃楼是垄断者，现在成了群魔乱舞。更糟的是…有人开始收集蜃楼崩塌后散落的记忆棱晶碎片，甚至…试图重新激活一些残留的‘琥珀海’节点。”
苏霜霜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冰冷的晶簇左臂。她本身，就是最大的一块“蜃楼遗产”。
“外面…在传什么？”她看着周凯的眼睛。
周凯沉默了一下，声音更低：“很多混乱的版本。有说蜃楼是被敌对势力炸毁的。有说是内部实验失控。官方通缉令上说…我们两个是导致重大公共安全事故的恐怖分子，造成了大量平民伤亡和财产损失。”他顿了顿，眼神复杂，“但也有些…奇怪的流言。说在蜃楼崩塌的尘埃里，有人看到一个半边身体是蓝水晶的女人走出来…像幽灵一样消失在裂缝里。他们叫她…‘棱镜幽魂’。”
棱镜幽魂…苏霜霜咀嚼着这个称呼，苦涩中带着一丝荒诞。她看着自己那只在昏暗灯光下幽幽发光的晶簇手臂。
“我的身体…”她终于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晶簇化…停止了？”
周凯的表情更加复杂：“蔓延是停止了。至少这十七天没再扩大。但是…”他指着苏霜霜耳后的烙印，“它…变得很活跃。而且，你的新陈代谢…很奇怪。普通的食物和水，你的右半身还能吸收一点，但左半身…完全不需要，也排斥。但你的整体生命体征却在缓慢下降。就好像…”
“就好像我的‘人’的部分在消耗，而‘晶’的部分在等待…填充？”苏霜霜接上了他的话，烙印的嗡鸣似乎更响了一些，印证着这个可怕的猜测。
周凯沉重地点点头，指着那杯营养液：“这是我能找到的最高能量的合成物，试试看能不能吸收一点。”
苏霜霜用右手艰难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但很快就被烙印深处那巨大的“饥饿”感吞没，如同石沉大海。右半身的虚弱感没有丝毫缓解。而晶簇左臂，对这营养液毫无反应，甚至隐隐传来一丝排斥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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