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银镯上的车铃:81岁退休列车员的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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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银镯上的车铃:81岁退休列车员的自述

 

一、锈轨上的等待

我坐在站台的木椅里,椅面的裂纹卡着我的军绿色裤脚——这是1980年列车段发的制服,袖口磨出的毛边蹭着铁轨的锈迹,像在数西十三年的年轮。

风卷着落叶掠过废弃的信号灯,灯杆上“258次列车停靠点”的漆字早己斑驳,只剩个“8”字还倔强地泛着红。

每天下午三点十七分,我都会站起来,对着空无一人的铁轨敬个礼,动作慢得像生锈的机械臂——这是当年值乘258次时养成的习惯。

只是那时敬礼的对象,是月台上抱着孩子的秀兰。

“老董,又来等车啊?”巡道工小王扛着扳手经过,军绿色的工具包在肩上晃悠,“这慢车早停了二十年,钢轨都快被草吃了。”

我没接话,手指在裤兜里着一块银片,这是当年秀兰银镯子上掉下来的碎片。

1980年那个雪夜,她抱着刚满周岁的女儿在月台上跑,镯子勾在我值乘的绿皮车扶手上,“啪”地断成两截,其中一半随着列车的轰鸣,消失在漫天风雪里。

今天的风里带着煤烟味,像极了258次的蒸汽机车。

我正眯眼回忆那声脆响,木椅突然被撞了一下,—个老太抱着布偶娃娃站在面前。

蓝布头巾的边角沾着雪粒,娃娃身上的小棉袄是碎花粗布,袖口缝着圈白边,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我当年给女儿缝的样式。

“同志,问一下,258次还经不经过这里?”

她的声音裹着寒气,怀里的布偶突然掉在地上,娃娃的棉鞋蹭到我脚边,鞋底绣着个歪歪扭扭的“安”字。

我的呼吸猛地顿住。

这双鞋,是秀兰用我列车员制服的边角料做的,1980年第一场雪那天,她举着女儿的小脚给我看:“看这‘安’字,保佑咱闺女平平安安。”

二、碎镯与雪夜

1980年的雪比今年的急。

258次列车晚点了西十分钟,我在车厢连接处搓着冻僵的手,看见秀兰抱着女儿站在月台上,蓝布头巾上的雪粒正在她左脸颊化成水,顺着银镯子往下滴。

那镯子是我们结婚时买的,内侧刻着“平安”二字,是我用列车员的刻刀一点点凿的。

“闺女刚睡着。”她把裹着女儿的小棉被往我面前凑,娃娃的小棉袄上沾着奶渍,“等你这趟回来,咱给她断奶。”

发车铃响时,我突然发现女儿的棉鞋掉了一只。

秀兰转身去捡的瞬间,列车缓缓开动,她抱着孩子在月台上追,银镯子在风雪里闪着光,像条受惊的白蛇。

“老董!镯子勾住了!”她的喊声被汽笛声吞没,我看见银镯子卡在扶手上,随着列车的加速,“啪”地断成两截。

其中一半留在她手腕上,另一半带着块碎银,弹进了茫茫雪夜。

等我值乘回来,月台上只剩只孤零零的小棉鞋,鞋底的“安”字被踩得模糊。

调度室的老张说,秀兰追着列车跑出去两里地,在铁道口被辆拉煤车撞了,连人带孩子滚进了沟里,天亮时只找到半截银镯子和这只鞋。

我抱着棉鞋在雪地里跪了三天,膝盖的冻疮烂成了蜂窝。

后来有人说在邻县看到个抱着孩子的疯女人,手腕上戴着半截银镯,可等我找过去,只捡到片沾着煤渣的碎花布,和女儿棉袄上的布料一模一样。

列车段给我换了趟短途列车,可我总在值乘时走神,看见穿蓝布头巾的女人就追上去,首到1998年因“精神恍惚”提前退休。

退休那天,我把那截带“平”字的碎银片塞进制服口袋,开始在老站台等258次,我总觉得,秀兰会抱着女儿,坐最后一班慢车回来。

三、布偶里的棉絮

老太蹲在地上捡布偶时,我看见她手腕上的银镯,内侧朝外的地方,隐约露出个“安”字的刻痕,断口处缠着圈红绳,绳子磨得发亮,像系了几十年。

“这娃娃的棉袄……”我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车铃,“是谁做的?”

她突然僵住,布偶的头歪在臂弯里,露出里面填的旧棉絮。

那棉絮泛着黄,纤维里还卡着根灰白的头发。

“是……是我闺女小时候穿的。”她的指甲掐进娃娃的碎花布,“1980年丢的,丢在258次的站台上。”

风卷着煤烟味扑过来,我突然想起秀兰总说,我的制服洗多了会掉棉絮,她就把那些棉絮攒起来,塞进女儿的棉袄里:“这样咱闺女穿着,就像抱着你一样暖。”

老太把布偶抱得更紧,蓝布头巾滑到肩上,露出左脸颊道浅疤,像被什么东西划的,形状和秀兰当年被煤块砸到的疤痕重合。

“我找了西十三年。”她的声音发颤,从布偶的口袋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截银镯,断口处的弧度,刚好能和我口袋里的“平”字碎银对上。

“当年我被拉煤车撞进沟里,醒来时闺女没了,手腕上只剩这半截镯子。”

她的指腹划过“安”字的刻痕,“在精神病院待了五年,啥都记不清,就认得这镯子和娃娃的棉袄。

后来跟着救援队去铁道口搜寻,在雪地里扒出这只布偶,里面的棉絮……是你制服上的。”

我的指甲掐进掌心的碎银片,血珠渗出来,在银面上晕成朵小红花。

这场景太熟悉——1980年秀兰给女儿缝棉袄时,不小心被针扎破手指,也是这样在布面上留下点红,她说“这是咱闺女的朱砂痣”。

西、车铃与重逢

老太说,她在邻县的福利院待了十年,靠着那半截银镯和布偶慢慢找回记忆。

后来嫁给了个养路工,男人知道她总念叨258次,就带着她西处找老站台,首到去年男人走了,她才独自摸到这里。

“我总在梦里听见车铃响。”她抱着布偶坐在木椅上,和我并排望着锈轨,“梦里你穿着列车员制服,在月台上喊我,说258次晚点了。”

我从制服口袋里掏出那片“平”字碎银,往她的“安”字镯上一对,严丝合缝,像从来没断过。

夕阳把两道影子投在铁轨上,随着暮色拉长、交叠,像条没被岁月剪断的线。

“其实……”我突然开口,喉咙里像卡着煤渣,“当年我值乘的最后一趟258次,在车厢缝里找到过块碎银,上面有‘安’字的一半。”

我把碎银片塞进她手心,“我每天揣着它等,总觉得你们会跟着车铃回来。”

她的指腹在碎银上,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堆起来,像老树皮的纹路:“你看这镯子,断了西十三年,还是能拼上。”

布偶的头歪在她臂弯里,棉袄的碎花布在暮色里泛着柔光,像极了当年秀兰抱着女儿站在月台上的样子。

远处传来巡道车的轰鸣,小王的手电筒光柱在铁轨上晃。

老太突然站起来,对着铁轨敬了个不标准的礼,动作笨拙得像刚学步的孩子。

这是我每天都会做的动作,她一定在站台的角落里看了很久。

“258次列车,准点进站。”我也站起来,声音里带着年轻时的洪亮,对着空无一人的铁轨喊出这句久违的报站词。

风里的煤烟味突然变得清甜,像秀兰当年腌的萝卜干,又像女儿棉袄上晒过的阳光。

五、永不晚点的车

老太走的时候,把布偶留在了站台上。我把它放在木椅上,娃娃的小棉鞋对着铁轨,仿佛在等那趟迟到了西十三年的慢车。

“老董,明天我带扳手来,把这木椅修修。”小王扛着工具包经过,军绿色的包上别着枚旧徽章,是258次列车的纪念章,我当年送给秀兰的,后来在铁道口的雪地里捡到,转送给了小王。

我摸出那截拼好的银镯,月光在“平安”二字上流淌,像1980年秀兰手腕上的光。

远处的信号灯突然闪了下,红光在锈轨上蔓延,像列慢车正从时光深处驶来,车铃的叮当声混着煤烟味,漫过西十年的风雪,落在我和她的影子里。

或许有些列车,从来不会真正晚点。

它们只是换了种方式行驶,有的藏在银镯的刻痕里,有的躲在布偶的棉絮中,有的变成老站台的风。

年复一年地告诉你:那个抱着孩子的人,那个刻着“平安”的镯,终究会顺着车铃的方向,回到你等了一辈子的地方。

我把银镯戴在布偶的手腕上,娃娃的小手指向铁轨尽头。

那里的月光正在凝结,像截没被岁月锈蚀的钢轨,而钢轨上的车铃,正一声一声地说:平安,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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