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诗画逢惊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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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诗画逢惊鸿

 

一场酸水浇头的闹剧终于散场。雷彪撂下狠话溜得比兔子还快,张衙内带着一肚子窝囊气拍马走人,院子里就剩下满地的狼藉——摔破的醋坛子、融化的冰水混着猪油冻成了滑溜溜的油冰、瑟瑟发抖的孙管事、还有杵在院里头发都快竖起来的张猛。

“咳…咳咳!”孙管事呛了两口凉风,终于从地上爬起来,看着一片狼藉的后院,哭丧着脸:“这叫什么事儿哟!老张…哦不,张壮士!您可…”他搓着手,对着依旧如铁塔般守在赵寒身前的张猛点头哈腰,满眼敬畏,“您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张猛没搭理他,那双铜铃大眼警惕地扫视着巷口,确认雷彪人马走远,方才手腕一抖,“唰”地一下,那柄寒气逼人的破锋短刃便神奇地缩回了那件破旧的杂役袖子里,连个尖儿都看不见了。他转身,那双刚才还煞气腾腾的眼睛看向赵寒,竟带上了几分暖意和…担忧?“娃子,没事吧?”

赵寒还沉浸在怀里那冰铁牌带来的奇异寒意中,闻言回过神来,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没…没事!多谢张叔救命!”他看着张猛那张黝黑质朴、疤痕狰狞却眼神清澈的脸,心头一热。这铁打的汉子!刚才那两下子,绝对有来头!他手腕上刚才被震破露出旧疤下,那个模糊的虎头刺青,还有这神出鬼没的藏刀手段……这人身上故事,怕比那醋盐冰法还带劲!

“嗨!谢啥!路见不平!”张猛嘿嘿一笑,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搓了搓被刀柄硌出印子的虎口。他看了一眼地上打碎的醋坛,又扫了眼被雷彪踩得一片狼藉的雪地,眉头微皱:“这帮腌臜货,可惜了老子的坛坛罐罐!娃子,这院儿没法呆了,哥先带你去我那小窝棚将就两天?等李东家这边清净点再说?”

话音刚落!

“呔!前面都让开!踩到姑娘画了!”

一声清脆又带着点骄横的少女吆喝声,冷不丁从巷子口传来!声音清亮如同黄莺出谷,却又带着股不沾凡尘的贵气。

众人下意识望去。只见一辆小巧精致的油壁小马车,挂着轻纱帘子,不知何时停在了巷口那棵歪脖子老柳树下。一个梳着双丫髻、穿着鹅黄袄子的伶俐丫鬟叉着腰,气鼓鼓地指着巷子里被雷彪那帮人踩得一片泥泞、还泼了油汤醋水、散落着冰碴碎陶的脏污地面。小丫鬟跺着脚:“不长眼的腌臜东西!把我家姑娘新绘的《残雪寒梅图》拓片都污了!这要传到坊间,还以为是哪个落魄画匠的手笔呢!岂不污了我家姑娘清名?快赔!赔一张上好的澄心堂纸!”

大家这才注意到,就在马车旁边、靠近院墙根的干爽角落里,似乎摊开了一小卷白绢。旁边还有一个打翻了的小砚台,墨汁西溅,染黑了一小片积雪。

小马车帘微动,一只戴着银鼠皮暖袖的素手轻轻拂开帘角。一张清丽绝伦、带着几分冰雪般疏离气质的年轻女子的脸探了出来,黛眉微蹙,眼神淡然地扫过那片狼藉和污墨的拓片,目光如同冷冽的溪水,没有愤怒,只有一丝几不可查的无奈与惋惜。

“青奴,休要聒噪。许是我自己不小心。”她的声音不大,却如珠落玉盘,清泠干净,瞬间压住了小丫鬟的气焰。她看了一眼污掉的拓片,便要放下帘子。

“咦?”正埋头收拾冰块的孙有田刚好抬起头,眼睛被那女子清冷的侧脸晃了一下,猛地一拍脑门,“哎呦!这不是……这不是李家那位才女吗?清照姑娘?!”

李清照?!

这名字像块磁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目光!

赵寒更是心头猛地一跳!

李清照?!穿越者认知核弹级的名字首接糊脸上了?这可是正史盖章的女神!活……活的?!

他下意识地扒拉开挡在身前的张猛,伸长脖子使劲往小马车那边瞅。

李清照显然对孙有田的惊呼有些不悦,黛眉蹙得更紧了些,玉手微抬就要放下车帘。

就在帘子即将合拢的刹那!

赵寒的目光,像是被闪电劈中,死死钉在了那即将被青奴收起的、被污损的拓片边缘——那拓片一角,模模糊糊透出一个扭曲的、古怪的青铜器纹样!像是某种蜷曲的、分叉的……尾巴?

“姑娘且慢!”赵寒猛地拔高了声音,那嘶哑的嗓子因为激动差点劈叉!他甚至忘了自己脸上还沾着点冰渣,扒拉开挡路的杂物就往前冲:“那个…那个拓片上的青铜簋…耳上的兽纹!错了!”

全场目光“唰”地聚焦到这个胆大包天的小杂役身上!

孙管事张着大嘴快能塞鸭蛋!李…李家姑娘的拓片他敢说错了?!

缩在角落的皇城司探子头目也疑惑地眯起了眼。

小丫鬟青奴杏眼圆睁,气得小脸通红:“哪来的野小子!胡沁什么!我家姑娘临的是三代古器!连文思院的老学究都说好!你懂个屁!再乱嚼舌根,撕烂你的嘴!”

李清照正要放下的帘子,却猛地停在了半空!那仿佛不染尘埃的冷淡眼神瞬间凝聚!如同平静湖面投入巨石,第一次掀起了波澜!她倏然抬头,那双如冷泉般的眼眸精准地捕捉到冲出人群、脸上冻疮还没完全消退、衣衫单薄却眼神灼亮的赵寒脸上。

“你说……错了?”她的声音不再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和探询,尾音甚至有点发颤。她素手再次掀开车帘,整个人甚至微微探出车外,目光锁住赵寒:“错在何处?”

赵寒被那双清澈又极具穿透力的眼睛看得心头一突,但话己出口,豁出去了!他指着青奴刚捡起来的、墨迹斑斑的拓片一角那模糊的兽耳纹饰,语速飞快,思路清晰:

“姑娘请看!您这簋耳上的仿形兽纹,兽尾如虎尾,短促有力,首垂而下!画得极好!”他先肯定了一句,接着话锋一转,“但!《宣和博古图》残卷补录之商鼎文有述:‘夔纹之精,在于卷尾朝天,似有吞云吐雾之态’!还有前朝古墓所出、现藏司天监的商虎食人纹青铜卣耳部残件,其纹饰亦是卷尾!这才是标准‘夔龙纹’!”

他顿了顿,迎着李清照那双震惊又燃起求知火焰的美眸,继续放炮:

“再说您这拓本铭文——‘子子孙孙永宝用’。这‘用’字末笔钩挑,透着一股子齐地的柔媚劲!错不了!这是战国晚期齐国仿古作坊用‘鸟虫书’混搭出来的玩意儿!离正经商周的东西可隔着一两百年呢!文思院的老学究怕不是把眼睛糊窗纸上了?这都能叫好?姑娘您信这路货色,还不如去信雷彪的刀呢!”

噗嗤!

不知是谁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丫鬟青奴被这一连串专业名词砸得有点懵,但听到最后那句“不如信雷彪的刀”,再看看赵寒那促狭的眼神,脸上凶巴巴的表情顿时有点绷不住了。

李清照更是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那双清冷如秋水的眸子瞬间睁到了极限!文思院的老学究……连她自己也请教过的权威鉴定……

但!这少年所指出的“鸟虫书”、“齐地风格”、“末笔钩挑”这些细节……丝丝入扣!绝非信口雌黄!她自己近来整理旧拓,对比典籍,心中也确有一丝模模糊糊的疑影,今日被这少年以如此犀利又带着点戏谑的方式戳破……

震惊、豁然开朗、一丝被打断的不快、对权威被挑战的微妙兴奋……种种情绪在她眼中飞快交织!她猛地推开车门!甚至顾不得小丫鬟的青奴惊呼,首接提着襦裙下车,两步就跨到满是泥泞和冰碴子的巷子当中!沾湿了精致的绣鞋也浑不在意!

“小郎君……”她的声音有些微哑,不再是之前那高高在上的疏离,反而带着一种对同道中人的急切求证,“你说的战国齐国仿古作坊,可有依据?还有那鸟虫书……”她几乎忘记了环境的腌臜,目光灼灼地只盯着赵寒的脸,那专注的神情,像是沙漠里跋涉的旅人突然看见了绿洲!

赵寒被她这瞬间迸发的求知热情和不管不顾的下车劲头弄得有点懵,下意识地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依…依据嘛……”他脑子里飞转着前世课本和纪录片里的知识碎片,张口就来:“战国那会儿,齐国靠近海边,商贸发达,礼崩乐坏,就喜欢搞这种融合了沿海鸟形图腾的复杂虫鱼纹!你看那‘用’字尾巴的弯钩,像不像个翘尾巴的海鸟要起飞?” (他自己都瞎编快圆不上了,但胜在语气笃定、思路清奇!)

谁知李清照竟听得连连点头,眼中光芒越来越盛!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她激动地来回踱了两步,踩得冰碴子嘎吱作响,自顾自地喃喃道:“是了!是了!难怪我总觉此器铭文流畅得过分,少了些商周金文的古拙雄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齐风!齐风!”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赵寒的眼神充满了真诚的赞叹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喜悦,脸上竟难得地漾开了一抹冰雪初融般的浅笑:“小郎君高才!清照…受教了!”

美!真美!

那一笑如同寒冬腊月骤然绽放的白梅,带着冰雪的清冷,却又沁着暖阳初融的温润,瞬间照亮了这片腌臜脏污的巷子!

在场的所有人,连看门护院、皇城司的探子、乃至孙有田这等油腻老滑头,都被这笑容晃得愣了一瞬!

孙管事心尖尖都颤了颤,乖乖,李家姑娘笑起来……怕不是要把这冰窖子都化开?

赵寒更是感觉心脏像是被那笑容轻轻撞了一下,不疼,有点晕乎!这活体女神威力太大了!

“咳…那啥…小…小伎俩……”赵寒难得的老脸一红,刚才舌战雷彪的机灵劲儿飞了一半。

“姑娘!这人是个酒楼杂役!”青奴终于回过神,小跑到李清照身边,扯了扯她袖子,指着赵寒一身粗布短打,又扫了一眼旁边铁塔似的张猛和这片腌臜狼藉的后院,小声提醒:“此地腌臜,姑娘莫要被个油嘴滑舌的……”

“闭嘴!”李清照忽然低喝一声,罕见地严厉起来,打断了青奴的絮叨。她看也没看丫鬟,目光依旧停留在赵寒脸上,那眼神如同在欣赏一块蒙尘的璞玉,带着探询和欣喜。素手轻轻拂过腰间悬着的一个绣了芙蓉花的精致锦囊。

“小郎君慧眼识珠,又闻弦歌而知雅意,岂是池中之物?”李清照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冷,却比刚才多了几分郑重。她解下那芙蓉锦囊,从中取出一块约莫两指宽、莹润剔透、温软如同羊脂的白玉佩!那玉质极佳,一面光滑如镜,另一面浅浅勾勒着几茎挺拔清瘦的墨竹图案。墨竹寥寥数笔,却气韵生动,仿佛带着一股清介孤高的风骨!

“此玉并非价值连城,却是我心爱之物,伴我多年,最解清幽。”她将那块白玉佩轻轻放在因为震惊而有些手足无措的赵寒手中,“今日得闻真知,如饮琼浆。此玉权且相赠,做个念想,他日若有机缘……”她微微顿了顿,如墨的眸子深深看了赵寒一眼:“望能再闻高论。”

玉佩入手温润细腻,带着李清照指尖残留的淡淡冷梅香气。

赵寒捧着这块墨竹玉佩,指尖都在发颤!

啥意思?定情信物?不对!这气氛更像高山流水遇知音啊!

活体女神!亲!笔!墨!竹!佩!玉!

穿越者第一笔无价资产get√?!

小丫鬟青奴看着姑娘把贴身戴了七八年的心爱玉佩送了出去,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都快哭了!

孙管事等人更是目瞪口呆!

“轰——!”

又是一声低沉的闷响!

但不是打斗,也不是撞缸。

而是……

后院通往前厅的小门被猛地撞开!

一个满脸油汗的跑堂疯子似的冲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破锣嗓子嚎得所有人都一个激灵:

“不好了——!出大事了——!!前厅!前厅!辽使萧大人!萧大人!他!他!他……”

跑堂小伙喘得眼珠子翻白,手指着前厅方向:

“他把咱们那‘旋天锅’上装滚烫羊肉羹的精瓷大碗……当古董买走了!给了一锭马蹄金!!说是要带回国当国宝!!!”

“嘎——?!”

院子里瞬间响起一片整齐的倒吸冷气声!

噗通!

孙管事眼睛一翻,这回是真的晕死过去了。

李清照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荒诞色彩的“国宝事件”弄得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莞尔,冰雪面容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生动光彩,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她对着还在捧着玉佩发傻的赵寒,轻声道:“汴梁风雨,果然有趣。小郎君,后会有期。”说罢,带着兀自气鼓鼓的青奴转身上了马车。

油壁小车很快消失在巷口风雪中。

只留下一个捧着墨竹玉佩、心头跟灌满了冰火两重天调合醋盐酒的赵寒。

还有……一整个被“醋盐神冰”笼罩又被辽使“国宝收购”彻底引爆疯狂的醉仙楼!

巷角暗处。

刚才那个在窗台上刻痕迹的皇城司探子头目,缓缓地、缓缓地吸了一口凉气。刚才那李家小娘子送玉佩的场景…还有这少年面对李清照时那与身份截然不同的博学…不对劲!很不对劲!

他悄无声息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磨尖的细长炭笔,飞快地在随身携带的一本油腻腻的食单簿最后一页空白处,用极小的字写下:

「 李格非之女私赠杂役佩玉… 张疤脸疑西军破锋余孽… 赵寒此子…妖! 」

笔尖划过纸面,留下冰冷的痕迹。

冰与火,玉与铁,才女与匠工,醋盐冰与大辽国宝…这出大戏,才刚开锣!

赵寒低头,看着掌心那带着清冷梅香的墨竹佩玉,又摸了摸怀里那块从雷彪身上掉下来、和璇玑玉佩共鸣的刺骨冰牌…

前厅隐约传来辽使萧嗣先豪爽的大笑和跑堂们惊恐的呼喊:“爷!那是装羹的碗!不是骨董!您…您放下!烫手啊——!”

风雪更大了。

赵寒抬起头,呼出一口白气,眼神复杂。

“……这就…国宝了?”他喃喃自语。

身后的张猛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嘿嘿,俺看你小子才像个活宝!”

(第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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