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钱塘江畔,西湖之滨。虽值初冬,却因江南温润,远无汴京的肃杀严寒。烟雨朦胧中,亭台楼阁若隐若现,画舫游船点缀湖面,丝竹管弦之声隐约可闻,一派繁华旖旎的江南景象。然而,这繁华之下,却涌动着南迁朝廷带来的惶惑不安与权力倾轧的暗流。
赵佶的“行在”暂设于凤凰山麓的原杭州府衙,虽不及汴京皇宫恢弘,却也雕梁画栋,极尽奢华。龙舟甫一靠岸,仓皇的朝廷立刻陷入新一轮的争权夺利与奢靡享乐之中。童贯、秦桧等人忙着瓜分权力,安插亲信,搜刮江南财富以填补空虚的国库(和私囊)。至于抗金?除了种师道等少数将领还在上书疾呼,多数人己选择性地遗忘了北方的烽火与耻辱。
赵寒、李清照父女及张猛,被安置在西湖边一处名为“梅坞”的僻静小院。院子不大,但清雅幽静,推开后窗便是波光粼粼的西湖。这本是某位致仕官员的别业,如今被临时征用。陈瘸子的遗体被赵寒坚持安葬在附近的山坡上,面向北方。王铁匠的骨灰坛则被张猛日夜抱在怀中,沉默如铁。
赵寒的伤势在江南温润的气候和李清照的悉心照料下,恢复得比预想中快。璇玑玉佩似乎也沉寂下来,温润地贴在他胸口,不再有异动。但他知道,平静只是表象。秦桧虽因“病”深居简出,但那双怨毒的眼睛从未离开过他们。童贯更是几次三番派人“探望”,名为关心,实为监视。皇帝赵佶在最初的惊魂稍定后,似乎也暂时遗忘了这个“祥瑞”,只下了一道不痛不痒的旨意,让赵寒在将作监挂了个“员外郎”的虚衔,无职无权,俸禄微薄。
“员外郎?呵,连个实缺都不给,这是要把咱们当金丝雀养起来!”张猛啐了一口,将刚领到的微薄俸米重重顿在桌上,粗瓷碗里的稀粥晃了晃。他腿伤未愈,只能做些轻活,看着赵寒和李清照清减的面容,心中憋闷。
李格非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的细雨,长叹一声:“朝廷南迁,百废待兴,却只顾争权夺利,醉生梦死…北地烽烟未熄,江南…又能偏安几时?”他因在汴京时与何铸等人走得近,又有个“不安分”的女儿,如今也被边缘化,只挂了个闲散文职。
李清照默默地为赵寒盛了一碗粥,又将仅有的几片腊肉夹到他碗里,轻声道:“寒哥,身体要紧。朝廷…自有朝廷的难处。”她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忧愁,汴京的惊变、南迁的颠沛、父亲的失意、赵寒的伤,还有那夜醉仙楼后院陈瘸子临终的嘱托…重重压力让她清减了许多,但眼神却愈发坚韧。
赵寒端起碗,看着碗里清可见底的粥水,眼神平静无波。难处?不过是懦弱与贪婪罢了。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张叔,李伯父,清照,不必忧心。朝廷不给活路,我们自己挣。”
他放下碗,目光扫过这清贫却整洁的小院:“临安富庶,商贾云集。我们虽无权势,却有头脑,有手艺。汴京那些‘小玩意’,在这里,或许能变成真金白银。”
“做生意?”李格非有些愕然,“士农工商,商为末业…这…”
“李伯父,”赵寒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活命要紧,复仇更要紧!没有钱粮,拿什么养人?拿什么造兵器?拿什么…找金兀术讨债?!”
“复仇”二字,如同重锤,狠狠敲在张猛心头!他猛地抬起头,眼中血光一闪:“娃子说得对!俺老王不能白死!老陈不能白死!俺这条命是捡回来的,就是要留着杀金狗!做生意怎么了?能赚钱就行!”
李清照看着赵寒眼中那深藏的火焰,轻轻点头:“父亲,寒哥说得在理。江南文风鼎盛,富商巨贾也多附庸风雅。女儿…或可助一臂之力。”她想到了自己的才名,或许可以在文人雅士间为赵寒的“奇货”打开销路。
李格非看着眼前三个年轻人眼中的决绝,再看看窗外这风雨飘摇的世道,最终长叹一声,不再反对。
第一步:启动资金与目标选择。
赵寒盘点手头:何铸冒险送来的部分启动资金(变卖了一些汴京带来的细软),李清照变卖了几件心爱首饰凑的银钱,加上张猛那点抚恤金,勉强凑了百十两银子。杯水车薪。
“做什么?”张猛挠头,“打铁?俺倒是会,可临安不缺铁匠铺子。”
“做我们最拿手的,别人做不了的。”赵寒眼中精光一闪,“清照,还记得我们在汴京做过的‘香皂’和‘花露水’吗?”
在汴京时,赵寒曾利用草木灰碱液和油脂,加上李清照收集的花瓣精油,小批量制作过一些清洁和护肤用品,效果远超时下的澡豆和香粉,但因战乱未能推广。
“记得!”李清照眼睛一亮,“江南湿热,女子尤重洁净香氛,此物必有销路!且原料易得,制作也不算太难。”
“好!就先从‘香皂’和‘花露水’入手!”赵寒拍板,“张叔,你腿脚不便,负责在家看守,顺便帮清照处理原料(如研磨花瓣、熬制油脂)。我和清照负责制作和销售。”
第二步:产品升级与包装。
赵寒深知,在临安这种地方,光有功效不够,还得有“格调”。他利用有限的资金,购买了上好的茶籽油、橄榄油(替代猪油,减少异味),精心调配碱液浓度,确保皂体细腻温和。又让李清照亲自挑选当季的桂花、茉莉、梅花等,蒸馏提纯精油,调制出不同香型。
最重要的,是包装。赵寒摒弃了简陋的陶罐油纸,而是定制了一批小巧精致的白瓷圆盒(成本较高,但必须),盒盖上请李清照亲笔题写“暗香”、“疏影”、“玉魄”等雅致的词牌名或诗句,并绘上寥寥几笔写意花卉。花露水则用薄胎青瓷小瓶盛装,瓶塞用软木包裹丝绸,系上丝绦。
“这…这比宫里的贡品还精致!”李清照看着成品,惊叹不己。她没想到赵寒在“俗物”上竟有如此巧思。
“这叫品牌溢价。”赵寒微微一笑,“我们要卖的不是澡豆,是‘雅趣’,是‘身份’。”
第三步:精准营销与渠道突破。
销售是关键。赵寒没有选择去市集摆摊,那太掉价。他的目标客户是临安的官宦女眷、富商妻女和青楼名妓。
李清照的才名此时发挥了巨大作用。她以“品香会友”为名,邀请了几位在临安颇有名望的官家夫人和才女(其中就有她父亲旧友的家眷),在梅坞小院举办了一场小型的“品香雅集”。
雅集上,焚香抚琴,品茗论诗。李清照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向“闺阁雅趣”,然后“不经意”地拿出自家制作的“暗香”香皂和“玉魄”花露水,让侍女用银盆盛了温水,请夫人们净手试用。
温水浸润,细腻的泡沫带着清雅的桂花香气在指尖绽放,洗后肌肤滑腻留香,毫无紧绷感。再轻点几滴花露水于腕间颈侧,幽香浮动,经久不散。效果立竿见影!
“哎呀!这…这香皂竟如此好用!比那澡豆强上百倍!”
“这花露水香气清雅不俗,比番邦来的蔷薇露更胜一筹!”
“易安居士(李清照号)亲手调制?难怪如此雅致脱俗!”
夫人们惊叹连连,爱不释手。李清照适时表示,此乃家中小弟(指赵寒)偶得古方,精心研制,数量有限,仅供闺阁雅玩云云。更添几分神秘和珍贵。
饥饿营销加上名人效应,效果爆炸。雅集结束后,订单如雪片般飞来。几位夫人不仅自己订购,还成了义务宣传员。消息很快在临安上层女眷圈中传开,“梅坞香品”一物难求。
赵寒和李清照立刻投入小批量生产。张猛负责研磨、熬油等粗活,李清照负责调香、题字、包装,赵寒则把控核心的碱液配比和皂化反应。小院日夜飘散着花香和皂香。
第一批货交付后,口碑持续发酵。订单量激增,小院的生产能力捉襟见肘。利润也颇为可观,扣除成本,第一批就赚了数十两银子,远超预期。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己至。
临安城西,一座名为“锦绣庄”的绸缎铺后院。这里是秦桧安插在临安的重要眼线兼敛财工具——掌柜钱有财的据点。
钱有财,五十多岁,身材矮胖,面团团的脸上总是堆着笑,眼神却如同淬了油的算盘珠子,滴溜溜转着精光。他正听着手下汇报。
“…那梅坞小院,近日颇为热闹。李清照频繁出入,似在兜售一种名为‘香皂’、‘花露水’的奇物,在官眷中颇受追捧,价格不菲。”
“哦?”钱有财捻着下巴上稀疏的胡须,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和阴鸷,“香皂?花露水?从未听过。李清照…李格非的女儿?还有那个赵寒…相爷特意交代要‘关照’的人…”
他沉吟片刻,冷笑一声:“一个挂名员外郎,一个过气学士的女儿,也敢在临安地界上抢食吃?去!查清楚他们的货从哪里来!成本几何!另外…找几个泼皮,去他们那小院附近‘转转’,看看能不能‘帮衬’一下生意!”
“是!”手下领命而去。
钱有财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冬雨,眼中寒光闪烁:“赵寒…相爷说你是个祸害…那就别怪钱某人心狠手辣了。这临安的商路…可不是那么好走的!”
与此同时,临安城最大的码头——钱塘江码头。
一艘来自北方的货船缓缓靠岸。船头,一个身材高挑、穿着利落胡服(便于行动)的女子迎风而立。她约莫二十出头,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眉宇间带着一股不输男儿的英气,眼神锐利如鹰,正仔细打量着这座陌生的南方巨城。她正是苏檀儿,北地苏家船行的掌舵人,也是何铸信中提到的“可靠之人”。
她身后,站着几个精悍的伙计,眼神警惕。
“大小姐,货己清点完毕,硝石三百斤,硫磺两百斤,精铁五百斤,都是按何大人的要求,分三批、走不同水道运来的。”一个老管事低声禀报。
苏檀儿点点头,声音清脆而果断:“好。派人盯紧码头,所有货物立刻转运到我们在城外的货栈,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一粒硝石都不准动!”
“是!”
“另外,”苏檀儿目光投向烟雨朦胧的临安城,“打听一下,一个叫赵寒的人,住在哪里。还有…醉仙楼的李清照。”
她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带着好奇和一丝挑战的意味:“能让何铸大人如此看重,甚至不惜动用我苏家暗线运送军资的…究竟是何方神圣?李清照…江南第一才女?有意思。”
雨丝如织,笼罩着初临临安的苏檀儿,也笼罩着梅坞小院中刚刚起步的赵寒。平静的商战帷幕,己然拉开。而秦桧的爪牙,也悄然伸向了这片刚刚萌芽的“梅坞香品”。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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