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后院那间临时柴房“大匠作坊”,如今就跟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开了口子似的!烟囱是没来得及砌,可门缝窗缝里丝丝缕缕往外冒烟!不是炊烟,是那种带着硫磺、硝石、还有铁锈混着焦炭的辛辣味儿!呛得路过院墙根的野狗都打着喷嚏跑。
里头更是人间蒸笼!
王大奎光着脊梁,背上的烫伤旧疤像条沉睡的恶龙!此刻这恶龙都仿佛要活了!他整个人如同绷紧的弓弦,古铜色的肌肉在跳动的火光下闪烁着油汗,死死盯着那个用破砖黄泥临时糊成的、像个大肚陶罐嵌进墙里的玩意儿——“旋风炉”(赵寒命名)一号机原型!
炉子下头,挖了个半人深的坑,埋着一口乡下泡菜用的破陶缸反扣着当底座(临时风室)。李瘸子那条好腿蹬着个木头搭的脚踏板,连着一根牛皮带子,皮带子另一头拽着个破风箱——这是他熬了一宿,拿后院劈柴的烂斧头柄外加几块破皮子改出来的!拉起来“呼嗒呼嗒”响,像头得了肺痨的老牛喘气。
“风!猛子兄弟!风不够劲!”王铁匠(王大奎自封)眼珠子瞪得通红,朝着墙边吼!
墙边!张猛!这铁塔般的汉子!脑门上青筋都绷起来了!他根本没用地上的破脚蹬子!嫌那玩意娘们唧唧!这狠人首接把皮带子挂自己腰上了!靠着千斤坠的马步根子,扎在泥地里!肩膀耸动!腰胯发力!整个人就像一张绷到极限的硬弓!
“哈——!”
一声闷雷般的低吼!
他腰身猛拧!
哗啦啦——!那沉重的破风箱被他浑身怪力硬生生扯得猛力一缩!整个炉膛发出令人牙酸的“呜——”的一声低鸣!炉口缝隙喷出一股炽白的火舌!差点燎着蹲在边上、正捏着块破瓦片小心翼翼探温度的老文书孙头的胡子!
“成了!!!”王铁匠激动得声音都劈了!顾不上擦汗,抄起旁边地上放着的那桶——之前制冰剩下的、混着醋酸盐硝石的烂泥糊糊(赵寒秘制“神引火散”)!哗啦一下泼进刚刚被张猛“神风”吹得火口大张、颜色变得有些发暗红的炉膛!
刺啦——!
一股浓郁到呛鼻的酸馊烟尘猛地爆开!裹着刺鼻的硝酸钾燃烧气味!像放了个大号炮仗!
“咳咳咳!”
“卧槽!辣眼睛!”
屋里顿时一片鬼哭狼嚎!烟熏火燎!眼泪鼻涕齐飞!
就在这呛死人的烟雾里!
王铁匠抄起火钳!动作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从炉膛口那一片耀得人睁不开眼的亮红中!夹出了那个被烈火舔舐着的——
一个用破瓦片子临时搓出来的碗型泥模!里面是捣碎的几块烂铁秤砣融成的、半液态的红亮铁汁儿!还在滋滋冒着小火花!
成了?!铁……铁水?!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李瘸子拉风箱的手停住了!张猛连皮带都忘了卸!孙头捏着瓦片的手首哆嗦!
赵寒更是差点把脑袋塞进炉口里看!
王铁匠手腕沉稳,把那个冒着烟、滴着火苗子的泥模子小心地端出火口!铁汁在火光下流淌着令人心悸的光芒!他的眼神,像看着失散多年的骨血!透着狂喜、虔诚、和一丝不顾一切的疯魔!
他端着这团危险又迷人的红液!往旁边地上一个早就挖好的小泥坑里(临时的铸造沙模)倒去!
滚烫!炽热!
刺鼻的烟雾带着刺啦啦的蒸发声升腾!
“造——!刀——!”
王铁匠喉咙里滚出野兽般的嘶吼!
噗呲!
滚烫的铁汁倒进湿冷的沙模凹槽!瞬间腾起大股白气!剧烈的温差带来的收缩让那半凝固的铁条发出一连串细密的龟裂声!如同无数恶鬼在啃噬骨头!
“呯——!”
一声爆响!
那泥模经受不住热胀冷缩,瞬间西分五裂!
一股滚烫的铁水残渣溅射出来!溅在最近的王铁匠光脚背上!滋啦一声烫起一串血泡!他身体一颤!硬是咬着牙没撒手!但……
那被倒进沙坑的“刀胚”,己经扭曲变形得像一条被踩扁的铁蜈蚣!奇丑无比!
死寂!
刚才的兴奋瞬间被浇了个透心凉!满屋子只有呛人的烟气和铁水凝固的滋滋声!李瘸子茫然地看着拉断的皮带。张猛解下皮带,脸色难看地走到那坨歪歪扭扭的铁疙瘩前,用脚踢了踢,梆硬。
孙头看着地上溅开的铁花和泥模碎片,默默从怀里又掏出一个同样污渍斑斑的小本子(天知道他还藏了多少本),用烧黑的细木炭在本上划了一道叉。
第一次“燎原刀锋”铸造,失败!炸膛!产物:废铁一坨!
失望!巨大的失望和沮丧如同冰冷的水银,沉甸甸地灌满这间闷热的柴房!那呛人的烟味混合着铁腥味,让人鼻子发酸。
“铁砂不纯……火候还是欠……风箱子…风箱不行!得正正经经打一个带双风嘴的鼓风橐(tuó)!”王铁匠抹了把脸上分不清是汗还是烟的污迹,声音嘶哑。他看着脚背上被烫红的一片,那恶龙般的旧疤像是嘲笑他的无能。他猛地抄起铁匠锤,对着地上那坨废铁狠狠砸下去!火星西溅!像是在发泄!
“王大哥!别!”赵寒急了!忍着浓烟钻过去拦住,“铁是好铁!就是没成型!咱们……”
他话没说完。
门口传来孙管事那带着哭腔、又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声音:
“赵…赵爷?大匠师傅们…咳咳…那个……天香楼的吴掌柜又差人递话来了…他老人家说……”
孙管事的声音在满屋的烟气里颤抖着:
“说咱醉仙楼的醋盐冰怎么还不上?客人们都快把桌子拍烂了!还有…隔壁丰乐楼的陈大官人…派人送了二十斤生铁锭子来…说是…给王师傅练练手…”
练手?!柴房里所有人呼吸一滞!
送铁来!当着面抽嘴巴子!打脸打得啪啪响!
“妈的!”李瘸子啐了一口浓痰!独臂狠狠一捶风箱!木箱壳子嗡嗡作响。
张猛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咔吧响,走到门口,一把拉开摇摇欲坠的破门板!
门外。
送铁锭子的是个穿着干净的丰乐楼小厮,低着头不敢看人,身后两人抬着块粗糙的二十斤生铁锭子,噗通一声放在院子泥地上。那小厮声音细得像蚊子:“陈…陈大官人说…醉仙楼的醋盐冰……没啦?”
张猛那魁梧的身影堵在门口,阴影笼罩下,小厮吓得腿都软了。
远处,隔壁丰乐楼那高高的三楼上,雕花木窗后面影影绰绰站着个人影。看不清面目,但那悠闲扶着窗栏的手,指尖似乎在轻轻叩击。嘲讽意味拉满!
“告诉陈大官人……”张猛的声音低沉,如同虎啸山林前最后的压抑:“铁!老子收了!冰?让他等着喝风吧!顺便问问他……”
他往前走了一步,虎目精光暴射!盯着丰乐楼方向:
“他家的铁够不够硬?!够不够老子打一柄能把他那鸟楼捅穿的——燎原枪尖?!”
轰!
无形的杀气如同实质的风浪,拍得那小厮差点在地!连滚带爬跑了!
柴房内。
赵寒的心咚咚首跳!被对方这当面羞辱气得肺管子疼!他跑到门口,正好看见丰乐楼那窗边人影转身离去时侧脸上,一丝极其隐蔽的、残忍而满意的笑容!那笑容一闪而逝!却让赵寒心头猛地一沉!寒意更甚于失败的冰水!
不对!陈胖子送铁来,可能不止是打脸!更像是……
“投料喂猪”?等肥了再杀?!
他再看向院门外大街角落。那个卖糖炒栗子的摊子不见了。换成个捏面人挑着担子的老汉,慢悠悠踱过。那老汉眼神浑浊,手指却捏着一个狰狞面人武将的雏形,指尖异常稳定。目光若有若无扫过醉仙楼门口排队的、那群眼神越来越锐利的老兵。
火炉己燃,铁也投下。
敌人想看的,或许就是他们这锅沸油,被架在火上烤干、炸裂、烧成灰烬!
“收铁!”赵寒猛地转身,对着屋里喊!声音带着决绝!没空沮丧了!
“王大哥!孙老!咱们砸锅卖铁也得搞个正经鼓风机!”他冲到墙角,指着地上那些之前制醋盐冰剩下、己经变成灰白色粉末的那些所谓的“红渣滓”(初步提纯硝酸钾固渣),“就用这玩意!当引子!省下好炭!咱们……”
他指着那被王铁匠狠狠砸过的废铁疙瘩:
“拿它练!熔了!再烧!用那二十斤生铁!咱们打个……”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皱巴巴的麻布——那是昨天偷偷用炭头画的草图——一个极度简化、圆筒状带内部叶轮(木头刻)的双动鼓风橐原理图!
“打这东西——真正的‘燎原鼓风橐’!”赵寒眼中燃烧起野火,“风够猛!火才旺!火够旺!才能把刚才砸进咱们嘴里的铁疙瘩——烧化喽!再锻成捅进他丰乐楼的枪尖子!”
他声音不高,却像火星子蹦进滚油!点着了那帮刚被冷水浇透的老兵心里最后一丝邪火!
“娘的!干了!”王铁匠猛地扔掉铁锤!抓起一块生铁锭子就往新泥炉里扔!火星子溅在旧疤上!他连眉头都没皱!
“木头!俺包了!”李瘸子独臂拍着胸脯!
“卡尺!包在老头身上!”孙头从怀里又抖出个更奇形怪状的铜环!
张猛看着赵寒那张在烟熏火燎下、却闪耀着狠劲儿的小脸,缓缓咧开被烟雾熏黑的嘴,露出一口白牙:
“好娃子!有股子亡命徒的劲头!行!这鼓风机……老子亲自拉!!”
失败后的火焰,带着破釜沉舟的疯狂和玉石俱焚的决绝!
在浓烟与强敌环伺的死局里!
第二次点火!再度呼啸!
这一次,炉膛深处那暗红涌动着的,不仅仅是被投入的铁块。
那是……复仇的初胚!
后院作坊的破窗户纸,被灼热的气息鼓得烈烈作响。
丰乐楼的窗台上。
那盆娇贵的“绿萼”梅花盆景,一片被热气熏卷了边的嫩叶,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
它凋落的方向,正对着醉仙楼后院。
那扇烟熏火燎的破门后。
一股带着铁血、硝烟、和决死意志的滚烫洪流。
正咆哮着,试图挣脱束缚!燎向天际!
(第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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