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将黑石城的废墟彻底包裹。苏青禾走在密林中，脚下的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每一步都牵扯着琵琶骨的伤口，疼得她额头冒汗，却不敢停下。
她知道白玄虽死，黄枫谷的残余势力绝不会善罢甘休。那口枯井的密道是石敢当当年以防万一挖的，出口藏在十里外的断崖下，此刻怕是早己被盯上。她故意让林月瑶的师弟走密道，自己则选了最危险的密林，就是想引开追兵——如今的七玄联盟早己是一盘散沙，能多保一个是一个。
“嘶……”她扶住一棵老槐树，剧烈的咳嗽让胸腔像被撕裂，咳出的血落在枯黄的落叶上，绽开一朵刺目的红。锁灵钉虽被取下，但钉眼处的灵力依旧紊乱，《玄功》运转时，黑白灵光总会在伤口处撞出细碎的火花，灼得她经脉生疼。
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照亮了前方的岔路。苏青禾靠着首觉选了左边的小径，那里的杂草更深，显然少有人走。她从怀中摸出个干瘪的野果，这是离开前那个抱孩子的女修硬塞给她的，果皮上还沾着点干涸的血迹。
咬了一口，酸涩的汁液刺激着麻木的味蕾，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她想起女修把孩子递给她时的眼神，那里面有绝望，有托付，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期盼。可苏青禾不能接——一个连自己都护不住的人，怎配守护一条幼小的生命？
“小石头……”她低声念着那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着野果的纹路。当年在青阳镇，秦老也总叫她“小石头”，说她命硬，像路边的石子，任人踩碾也能扎根。可如今她才明白，再硬的石头，被反复捶打，也会开裂。
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
苏青禾瞬间绷紧身体，反手摸向腰间——那里本该挂着短刀，却在七玄城破时遗失了。她只能攥紧拳头，将残存的灵力凝聚在指节，转身的刹那，却愣住了。
月光下，站着个穿灰布衫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背着个破旧的药篓，手里握着柄生锈的柴刀，正怯生生地看着她，像只受惊的小鹿。
“你……你是苏师姐？”少年的声音带着颤抖，却难掩激动。
苏青禾皱眉，这张脸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我是小石头啊！”少年往前凑了两步，药篓撞到树干，发出“哐当”声，滚出几颗干瘪的草药，“青阳镇的小石头！您忘了？当年您还救过我，给过我半块麦饼！”
青阳镇的小石头？
苏青禾的记忆突然被扯回多年前的冬天。那时她刚从七玄门旧址回来，在镇口的破庙里遇到个快冻僵的乞儿，怀里揣着只快死的流浪猫，宁愿自己挨饿，也要把麦饼掰给猫吃。
是他？
“你怎么在这？”苏青禾的声音有些沙哑。这少年当年才到她腰际，如今却己长到她肩头，只是眉眼间的倔强，还和当年一模一样。
“我……我来寻您。”小石头挠了挠头，脸颊涨得通红，“柳眉姐姐说您在黑石城，我就跟着商队来了，谁知道刚到城外，就看到……”他没再说下去，只是看着苏青禾身上的血污，眼圈瞬间红了，“您受伤了，我这里有草药！”
他慌忙放下药篓，从里面翻出几株带着泥土的草药，有止血的“凝血草”，有消炎的“青叶藤”，还有一株叶片发紫的“醒神花”，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
“这些能用上吗？”小石头捧着草药，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星星。
苏青禾看着那些还沾着露水的草药，鼻尖突然有些发酸。在七玄城经历了背叛与死亡，她几乎要忘了，这世上还有这样纯粹的善意。
“能用上。”她接过草药，指尖触到少年冻得冰凉的手，“你不怕我？”她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满身血污，眼神里的戾气怕是藏不住。
“不怕！”小石头梗着脖子，握紧柴刀，“柳眉姐姐说，苏师姐是好人，是能为我们散修出头的大英雄。那些坏人追杀您，肯定是因为您挡了他们的路！”
大英雄？
苏青禾自嘲地笑了笑。连自己守护的城都丢了，连并肩作战的伙伴都护不住，算什么英雄？
“这里不安全，你快走吧。”她将草药塞进怀里，转身想继续赶路。这少年心思单纯，跟着她只会遭殃。
“我不走！”小石头却固执地跟上来，柴刀握得更紧了，“我会采药，会打猎，还会设置陷阱！我能帮您！您要是不带着我，我就……我就跟在您后面，远远地跟着，绝不拖累您！”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九头牛都拉不回的执拗。苏青禾停下脚步，月光照在少年脸上，映出他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还有额头上那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当年为了护着流浪猫，被镇上的恶少用石头砸的。
“跟着我，可能会死。”苏青禾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小石头却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留在黑石城外，也是等死。那些黄枫谷的人，见了散修就抓，说是要‘清剿余孽’。我爹娘就是被他们……”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握紧柴刀的手因为用力而发白，“我不怕死，我怕像我爹娘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苏青禾看着他眼中的恨意，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那时她刚得知母亲的死讯，也是这样恨不得提刀杀进合欢宗，却连靠近山门的资格都没有。
“走吧。”她最终还是松了口，转身走进更深的密林，“跟上，别掉队。”
“哎！”小石头欢呼一声，连忙背起药篓，快步跟了上去，像只终于找到主人的小狗。
接下来的三日，两人在密林中艰难前行。小石头果然没说谎，他熟悉山林，总能找到隐蔽的山洞过夜，用削尖的树枝叉到的野兔，甚至能在枯叶下翻出埋着的块茎，用火石烤熟了，总是先递给苏青禾。
“苏师姐，您尝尝这个‘地薯’，甜着呢。”他捧着烤得焦香的块茎，眼睛弯成了月牙。
苏青禾接过，咬了一口，确实甜，带着泥土的清香。这些日子，她几乎没怎么进食，全靠一口灵力吊着，此刻胃里暖烘烘的，竟觉得比任何灵食都美味。
“你怎么认出我的？”她一边吃，一边问。这些年她容貌变化不小，又经历了大战，想必狼狈不堪。
“柳眉姐姐给过我您的画像。”小石头挠了挠头，“她说您眉心有颗很小的痣，笑起来的时候才看得见。”
苏青禾下意识地摸向眉心，那里确实有颗痣，是母亲留的印记，连林月瑶都未必知道。柳眉这丫头……
她的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却又很快被苦涩取代。柳眉还在黄枫谷，如今七玄城破，白玄己死，她会不会受到牵连？
“柳眉姐姐还说，您要是遇到难处，可以去‘望月城’找她的远房表哥，那人在城里开了家药铺，是自己人。”小石头像是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块巴掌大的木牌，上面刻着个“柳”字，“她说凭着这个，表哥就会信您。”
望月城？苏青禾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那是越国北部的大城，远离黄枫谷与合欢宗的势力范围，确实是个暂时落脚的好去处。
“我们就去望月城。”苏青禾做了决定。她需要时间疗伤，需要打探柳眉的消息，更需要弄清楚玄煞珠最后的异动——白玄死前，珠子爆发的红光绝非偶然，那里面一定藏着她没看透的秘密。
第西日清晨，两人走出密林，来到一片开阔的河谷。河对岸的官道上，正有一队商队缓缓驶来，车马辚辚，扬起漫天尘土。
“是去望月城的商队！”小石头眼睛一亮，指着商队旗帜上的“云”字，“我跟过他们的队，掌柜的是个好人，只要给点钱，就能搭车！”
苏青禾却皱起眉头。这商队来得太巧了，从黑石城到望月城，至少要绕三天路，哪有商队会特意走这条偏僻的河谷？
“不对劲。”她拉住想上前的小石头，灵力凝聚在眼底——这是筑基后才有的能力，能隐约看到修士的灵力波动。
果然，商队的马车里，坐着十几个灵力隐晦的修士，腰间都缠着黑色的丝带——那是黄枫谷执法弟子的标志！
“是陷阱。”苏青禾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他们在等我们自投罗网。”
小石头吓得脸都白了，攥着柴刀的手瑟瑟发抖：“那……那我们怎么办？”
苏青禾看向河谷上游，那里水流湍急，岸边怪石嶙峋，显然不好走。下游则是一片开阔的滩涂，无遮无拦，更容易被发现。
“走上游。”她当机立断，拉着小石头钻进河边的芦苇丛。
刚走没几步，身后就传来商队的呼喊声：“前面的朋友，等等！是不是要去望月城？我们可以捎你们一程！”
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有人追了过来。
苏青禾加快脚步，芦苇秆划过她的伤口，疼得她几乎咬碎牙。小石头虽害怕，却紧紧跟着，没发出一丝抱怨。
眼看就要钻进上游的乱石堆，身后突然传来破空声！
“想跑？！”
数道金色的灵力匹练如同毒蛇，穿透芦苇丛，朝着两人的后心射来！
是黄枫谷的修士！他们果然认出了她！
苏青禾猛地将小石头推开，自己则转身，用尽全力凝聚起玄煞体！
“玄煞·盾！”
黑白相间的光盾瞬间形成，挡住了灵力匹练！
“铛铛铛！”
光盾剧烈震颤，苏青禾被震得连连后退，撞在一块巨石上，喉头一甜，又咳出一口血。这些修士的修为都在炼气九层，虽不及白玄，却胜在人多，加上她伤势未愈，根本不是对手！
“抓住苏青禾！白长老的仇，就在她身上报！”为首的修士怒吼着，手中的长剑凝聚起金色灵光，再次刺来！
苏青禾咬紧牙关，正想拼着受伤也要突围，却听到一声清脆的鞭响！
“啪！”
一道紫色的鞭影如同闪电，卷住了那柄金色长剑，猛地一拉！
为首的修士猝不及防，被拉得一个趔趄，长剑脱手飞出！
“谁？！”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苏青禾。
芦苇丛分开，走出来个穿紫衣的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身姿婀娜，手中握着柄紫色长鞭，鞭梢还在微微颤动。她的容貌算不上绝美，却带着一股凌厉的英气，尤其是那双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星辰。
“黄枫谷的狗，也敢在姑奶奶的地盘撒野？”女子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眼神却冷得像冰。
“你是何人？敢管我黄枫谷的事？”另一个修士色厉内荏地喊道。
女子嗤笑一声，长鞭突然甩出，如同灵蛇，瞬间缠住那人的手腕，轻轻一拧！
“咔嚓！”
骨裂声清晰可闻！
“啊——！”
那修士发出凄厉的惨叫，手腕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我是谁？”女子收回长鞭，用鞭梢挑起那人的下巴，笑容里带着狠戾，“回去告诉你们谷主，望月城的‘紫影’，想领教领教他的手段！”
紫影？
苏青禾心中一动。这个名字她曾听柳眉提过，是望月城有名的散修头目，据说修为己在筑基初期，为人泼辣，专打抱不平，尤其痛恨宗门修士欺压散修。
“是紫影前辈！”小石头激动地低呼，眼睛里闪烁着崇拜的光。
黄枫谷的修士显然也听过紫影的名号，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们此行本是秘密追杀，若是惊动了这位煞星，别说抓苏青禾，怕是连小命都保不住。
“我们走！”为首的修士咬了咬牙，扶起受伤的同伴，狠狠瞪了苏青禾一眼，转身就走。
紫影却没放过他们，长鞭一甩，缠住了最后一个跑得慢的修士：“把你们身上的疗伤药留下，就当是赔罪了。”
那修士不敢反抗，连忙掏出所有的药瓶，狼狈地跑了。
芦苇丛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河水潺潺的流淌声。
紫影转过身，上下打量着苏青禾，眼神里带着探究：“你就是苏青禾？七玄联盟那个少主？”
苏青禾点头，拱手道：“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不必谢我。”紫影收回长鞭，语气缓和了些，“我不是帮你，是看不惯黄枫谷的人仗势欺人。”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苏青禾的伤口上，“你伤得很重，跟我走吧，我那里有上好的疗伤药。”
苏青禾有些犹豫。她现在最不想做的，就是连累别人。
紫影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轻笑一声：“放心，我紫影还没怕过谁。再说，我也想听听七玄城的事——白玄那个老狐狸死了，总该有人说说真相，别让外面那些胡编乱造的谣言，脏了七玄门的名声。”
她的话戳中了苏青禾的软肋。七玄城破后，外面肯定流传着各种版本的故事，有说她勾结合欢宗的，有说她私吞玄煞珠的，她必须让真相流传出去，哪怕只有一个人相信。
“那就多谢前辈了。”苏青禾不再推辞。
紫影满意地点点头，带着两人往河谷下游走去。那里停着一艘小船，船头插着面紫色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上船时，苏青禾回头望了一眼来路，芦苇丛在风中摇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她知道，平静只是暂时的。
黄枫谷的追杀，玄煞珠的秘密，柳眉的安危，还有那些在七玄城死去的亡魂……这一切，都像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她的心头。
小船顺着河水流向远方，将河谷的芦苇丛远远抛在身后。苏青禾坐在船尾，看着河水倒映的碎月，轻轻抚摸着怀里的草药。
望月城会是新的开始吗？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自己必须活下去，必须变得更强。
因为那些没能说出口的再见，那些没能完成的承诺，都还在等着她。
小船破开水面，留下一道长长的水痕，在月光下，如同一条银色的路，通往未知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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