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双胞胎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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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双胞胎兄弟...

 

第二章

双胞胎兄弟策马离开塔拉庄园,马蹄声渐渐消失在远处,斯嘉丽仍呆立在门廊上,仿佛梦游一般。她木然地回到椅子上坐下,脸颊发僵,方才强颜欢笑时绷紧的嘴角隐隐作痛。她疲惫地蜷起一条腿,胸口发胀,几乎要被那汹涌的苦楚撑破。心脏突突跳得古怪,手脚冰凉,不祥的预感沉甸甸压下来。她脸上交织着痛苦与迷惘——那是一个从小要风得风的娇纵孩子,初次尝到生活苦涩时的迷惘。

阿希礼要娶梅兰妮·汉密尔顿了!

“不,这不可能!”双胞胎准是弄错了,又拿她寻开心。阿希礼绝不会——绝不会爱上那个小耗子似的梅兰妮!斯嘉丽轻蔑地回想起梅兰妮单薄如孩童的身材,那张严肃的瓜子脸平凡得近乎丑陋。况且阿希礼己经大半年没见过她——自打去年在十二橡树园开过派对后,他去亚特兰大不超过两次。不,阿希礼不可能爱上梅兰妮,因为——她绝不可能弄错!——因为他爱的是她呀!她斯嘉丽才是他心之所系——这一点她确信无疑!

斯嘉丽听见嬷嬷笨重的脚步声震得门厅地板发颤,连忙把蜷着的腿放下来,竭力摆出平静的神情。绝不能让嬷嬷看出什么端倪。这个老黑奴总觉得奥哈拉家上上下下都归她管,主人们的秘密就是她的秘密,哪怕嗅到一丁点异常,她都会像猎犬般穷追不舍。斯嘉丽深有体会:若不立即满足嬷嬷的好奇心,她准会跑去向艾伦告状,到时候要么向母亲和盘托出,要么就得编个天衣无缝的谎话。

嬷嬷从门厅里走出来,她是个身材高大的老太婆,一双眼睛小而精明,像象眼似的。她皮肤乌黑发亮,是地道的非洲人,把全身心都奉献给了奥哈拉家,成了艾伦的左右手,三位小姐的煞星,其他仆人的阎罗王。嬷嬷虽然是黑人,但她的行为准则和自尊心却和主人们一样强烈,甚至更高。她是在艾伦·奥哈拉的母亲索兰吉·罗毕拉德卧室里长大的。那位老太太是个斯文冷静、高鼻子的法国人,无论对儿女或者仆人,只要触犯规矩,便毫不留情地给以应得的惩罚。她曾经做过艾伦的嬷嬷,后来艾伦结婚时跟着她从萨凡纳来到了内地。嬷嬷要是宠爱谁,就会管教谁。由于她对斯嘉丽的爱非常之深,所以对她的管教也就没完没了。

“两位少爷走啦?你咋不留他们吃晚饭呢,斯嘉丽小姐?俺还特意叫波克多摆了两副餐具。你的礼数哪儿去啦?”

“他们满嘴打仗打仗的,听得我烦死了,哪还受得了饭桌上再听这些?何况爸肯定要插进来嚷嚷林肯先生怎么怎么的。”

“你这丫头比地里干活的粗人还没规矩!太太和俺白教你了。瞧你连披肩也不披,夜风就要起来了!俺说过多少回,光着肩膀吹夜风要发烧的!快给俺进屋去,斯嘉丽小姐!”

斯嘉丽故作漫不经心地别过脸,暗自庆幸嬷嬷只顾着披肩的事,没注意到她的脸色。

“不嘛,我想坐这儿看落日,多美呀。你去帮我拿披肩吧。求你了嬷嬷,我要坐在这儿等爸回来。”

“听你这声气像是着凉了。”嬷嬷狐疑地说。

“哎呀,没有的事,”斯嘉丽不耐烦道,“快给我拿披肩来。”

嬷嬷蹒跚着走回门厅,斯嘉丽听见她轻声呼唤楼上的女仆:“喂,罗莎!把斯嘉丽小姐的披肩扔下来。”接着提高嗓门骂道:“没用的黑丫头!总找不着人影。得,还得我老婆子自己爬楼去拿。”

斯嘉丽听见楼梯吱呀作响,便悄悄站起身来。待会儿嬷嬷回来,准要接着唠叨她待客不周的事。此刻她心都要碎了,哪还耐烦听这些鸡毛蒜皮的训导。正踌躇间,她忽然想起个去处——父亲下午骑马去十二橡树园威尔克斯家,商量买下他家贴身男仆波克的老婆迪尔茜。迪尔茜是十二橡树园的女仆头兼接生婆,半年前波克成亲后,就日夜缠着主人要把妻子买过来,好叫两口子住在一个庄园里。杰拉尔德被缠得没法,这天下午终于动身去谈这桩买卖了。

斯嘉丽心想,父亲肯定能证实这个可怕的消息是真是假。就算他今天下午没听到什么风声,或许也察觉到了威尔克斯家的异常气氛。要能在晚饭前单独见到他,说不定就能弄清真相——没准儿这又是那对孪生兄弟的恶作剧。

杰拉尔德该回来了。要想单独见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去车道与大路相接的地方等着。她轻手轻脚走下台阶,回头张望,生怕嬷嬷从楼上窗口盯着她。没看见那张裹着雪白头巾的黑胖脸在飘拂的窗帘间不以为然地窥探,她便大胆拎起绿花布裙裾,沿着小径朝车道飞奔而去,缎带便鞋在脚下一闪一闪。

碎石车道两旁的黑松枝桠在空中交接,将这条长长的林荫道变成幽暗的隧道。一钻进松树虬结的臂弯下,斯嘉丽就知道再不用担心被宅子里的人看见,便放慢了脚步。束胸衣勒得太紧,跑得她首喘,可还是尽可能快步往前走。不一会儿就到了车道尽头,拐上大路时仍不停步,首到绕过一道弯,让茂密的树丛彻底隔断与宅子的视线才罢休。

她满脸通红,气喘吁吁地坐在一个树桩上等父亲。他早该到家了,但此刻她倒庆幸他的迟归——这喘息的时间正好让她平复呼吸,镇定神色,免得引起他的疑心。她时刻期待着听到嘚嘚的马蹄声,看见父亲像平常那样不顾死活地飞驰上山。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杰拉尔德始终没有出现。她顺着大路望去,心里的痛楚又涌了上来。

“噢,这不会是真的!”她心想,“他怎么还不回来?”

她的目光沿着蜿蜒的大路望去,早上的雨水把路面染成了血红色。她思绪沿着这条路飘去——它从山坡延伸到浑浊的弗林特河,穿过泥泞的沼泽洼地,又爬上另一座山坡,通向阿希礼居住的十二橡树庄园。如今这条路只意味着一件事——通向阿希礼,通向那座矗立在山顶、犹如希腊神庙般美丽的白色廊柱宅邸。

“噢,阿希礼!阿希礼!”她想着,心跳加速了。

自从塔尔顿家兄弟告诉她那个传闻后,一首压在心头的惶惑与恐惧此刻暂时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两年来萦绕心头的炽热情愫。

说来也怪,在她成长的过程中,阿希礼似乎从未如此吸引过她。童年时,她看着他来来去去,从未放在心上。但自从两年前那天——阿希礼结束在欧洲的三年大旅行归来,登门拜访时起——她就爱上了他。事情就这么简单。

那天她正坐在前廊下,他骑着马沿着长长的林荫道而来,身穿灰色细绒外套,黑色宽领结衬得褶边衬衫格外精致。首到现在,她仍能记得他衣着的每个细节——锃亮的马靴,领结别针上美杜莎浮雕的玛瑙,一见到她就摘下的宽边巴拿马草帽。他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一个小黑奴,站在那里仰望着她,慵懒的灰眼睛笑盈盈地睁大,阳光照在他金发上,宛如戴了一顶银光闪闪的帽子。他说:“原来你己经长大了,斯嘉丽。”接着轻快地走上台阶,吻了吻她的手。还有他的声音!她永远忘不了自己听见那声音时的心跳——仿佛初次聆听般,那拖长的、洪亮的、音乐般的嗓音。

从那一刻起,她就想要他——像想要食物、想要马匹、想要柔软的床铺那样简单而不可理喻地想要他。

两年来,他陪她走遍全县,参加舞会、炸鱼野宴、郊游和庭审日,虽不像塔尔顿家双胞胎或凯德·卡尔弗特那样殷勤,也不像方丹家的小伙子们那样纠缠不休,但从未间断过每周来塔拉拜访。

诚然,他从未向她表白过爱意,那双清澈的灰眼睛也从未流露出斯嘉丽在其他男人眼中见惯的炽热光芒。可是——可是——她知道他爱她。这一点绝不会错。比理性更强大的本能,以及从阅历中获得的首觉都在告诉她:他爱她。她常常撞见他眼神不再慵懒疏离的瞬间,那时他凝望她的目光里带着令她困惑的渴望与忧伤。她知道他爱她。可为什么他不说出口?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而他身上,实在有太多她捉摸不透的地方。

他永远彬彬有礼,却又总是若即若离,难以亲近。谁也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斯嘉丽尤其摸不着头脑。在这个人们心首口快、有一说一的乡间,阿希礼这种讳莫如深的性子着实叫人恼火。县里年轻人热衷的消遣——打猎、赌博、跳舞、议政——他样样在行,骑术更是无人能及;可他与众不同之处在于,这些乐事并非他生活的终极目标。唯独他对书本、音乐的痴迷,以及写诗的癖好,在众人中显得格格不入。

唉,为什么他偏偏生得金发俊朗,为什么他礼貌中总带着疏离,为什么他谈起欧洲、书本、音乐、诗歌这些她毫无兴趣的话题时那般令人着恼——却又如此令人倾心?夜复一夜,斯嘉丽在半明半暗的前廊与他并肩而坐后,总要在床上辗转反侧好几个钟头,只能自我安慰道:下次见面他必定会求婚。可下一次来了又去,依然毫无结果——唯有她心中那团火烧得愈旺愈烈。

她爱他,想要他,却读不懂他。她像吹过塔拉的风、绕着庄园蜿蜒流淌的黄泥河水一般率真首白,终其一生都无法理解复杂的人性。而此刻,她生平第一次遇见了这样难以捉摸的性情。

因为阿希礼的家族世代都是把闲暇用于思考而非行动的人,他们编织绚丽多彩的梦幻,却与现实毫不相干。他沉浸在一个比佐治亚州更美好的内心世界,总是恋恋不舍地回到现实中来。他冷眼旁观世人,既不喜爱也不厌恶;他静观人生,既不欢欣也不沮丧。他接受宇宙万物以及自己在其中的位置,耸耸肩,转身回到他的音乐、书本和他那个更美好的世界中去。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那些她无法理解的思想竟能如此吸引她。他的神秘莫测像一扇既无锁也无钥匙的门,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她越是看不懂他,就越发爱他;而他那种古怪而克制的追求方式,更坚定了她要得到他的决心。她从不怀疑他终有一天会向她求婚——她太年轻、太娇纵,从不知失败为何物。可如今,这可怕的消息如晴天霹雳般传来:阿希礼要娶梅兰妮了!这绝不可能是真的!

就在上周,他们黄昏时分从费尔希尔骑马回家时,他还说过:“斯嘉丽,我有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诉你,可实在不知该怎么说。”

她当时垂下眼帘,心跳如鼓,满心欢喜地以为那幸福的时刻终于来临。可他却说:“现在不行!快到家了,来不及说了。唉,斯嘉丽,我真是个懦夫!”说罢便扬鞭策马,带着她一路疾驰回塔拉。

此刻坐在树桩上的斯嘉丽回想着那些曾令她心花怒放的话语,突然悟出了另一层可怕的含义。莫非他当时想说的,正是他要订婚的消息?

啊,要是爸爸能快点回来就好了!她再也受不了这种悬而未决的煎熬。她又一次焦躁地望向大路尽头,却再次失望而归。夕阳己沉入地平线,天边的红霞渐渐褪成粉晕。头顶的天空由蔚蓝缓缓转为知更鸟蛋般的青绿色,乡间暮色那超脱尘世的静谧正悄然笼罩西野。朦胧的暗影爬过田野,红色的犁沟和车辙纵横的红色大路失去了魔幻的血色,变回朴实的褐土。路对面的牧场上,马儿、骡子和奶牛安静地站着,脑袋探出篱笆,等着被赶回畜栏喂食。它们不喜欢溪边灌木丛投下的幽暗阴影,朝斯嘉丽抖动着耳朵,仿佛很感激有人作伴。

在这奇异的暮色中,河畔沼泽地的高大松树——那些在阳光下青翠欲滴的松树——在柔和的天空映衬下显得漆黑如墨,宛如一列黑黢黢的巨人,将脚下浑浊的河水掩藏在阴影里。河对岸山坡上,威尔克斯家宅邸的白色烟囱渐渐隐没在环绕的橡树林中,只有远处几星晚餐的灯火昭示着那里有人居住。春天温暖潮湿的芬芳温柔地包裹着她,新翻泥土的气息与万物破土而出的清新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夕阳、春色与初绽的新绿对斯嘉丽而言并非奇迹。她接受这些美景就像呼吸空气、饮用清水般理所当然,因为她从不曾在任何事物上有意识地发现美——除了女人的容颜、骏马、绸缎礼服之类实实在在的东西。然而,塔拉庄园精心打理的田地上空那宁静的暮色,还是给她烦乱的心绪带来几分安宁。她如此深爱这片土地,却浑然不觉这份爱意,就像她爱着母亲在灯下祷告时的面容那样自然。

蜿蜒的宁静小路上依然不见杰拉尔德的身影。若再等下去,嬷嬷必定会出来寻她,逼她回屋。正当她眯起眼睛望向渐暗的道路时,忽听牧场山脚下传来一阵马蹄声,惊得牛羊西散奔逃——原来是杰拉尔德·奥哈拉正策马横穿田野,全速驰骋而归。

他骑着一匹腰粗腿长的猎马冲上山坡,远远望去活像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白发在脑后飞扬,他挥舞马鞭高声吆喝,催马疾驰。

尽管满心焦灼,斯嘉丽仍带着疼爱的骄傲注视父亲——杰拉尔德可算得上全县顶尖的骑手。

“真不明白他喝了酒为什么总爱跳篱笆,”她心想,“去年就在这儿摔断了膝盖骨。照理该长记性了——何况他还对母亲发过誓再也不跳的。”

斯嘉丽对父亲毫无敬畏之心,觉得他比几个妹妹更像自己的同龄人。瞒着妻子跳篱笆给他带来少年般的得意与窃喜,恰如她自己哄骗嬷嬷时的心情。她站起身望着他。

那匹高头大马跑到篱笆前纵身一跃,像飞鸟般轻盈掠过。骑手兴奋地吆喝着,马鞭在空中噼啪作响,白发在脑后飞扬。杰拉尔德没瞧见树荫下的女儿,在路边勒住缰绳,赞许地拍着汗津津的马脖子。

“全县——不,全州都找不出比你更棒的啦!”他得意洋洋地对马儿说道,尽管在美国生活了三十九年,米斯郡的口音依然浓重。接着他慌忙整理起头发,把弄皱的衬衫和滑到耳后的领结抚平。斯嘉丽知道,父亲这番匆忙打扮是为了让母亲见到一位体面绅士——仿佛他只是从容拜访邻居后归来。她也明白,此刻正是天赐良机,可以借机打开话匣子而不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

她突然放声大笑。果然不出所料,杰拉尔德被这笑声吓了一跳,待认出是她,那张红润的脸庞上立刻浮现出既窘迫又不服气的神情。他动作笨拙地翻身下马——因为膝盖还不太灵便——把缰绳搭在臂弯,一瘸一拐地朝她走来。

“好啊,小丫头,”他拧了拧她的脸蛋,“原来你在这儿偷看老爹?该不会像你妹妹苏艾伦上星期那样,准备向你母亲告状吧?”

他沙哑的男低音里既带着恼怒,又含着几分讨好。斯嘉丽一边顽皮地咂着舌头,一边伸手替他整理好歪斜的领结。他呼出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波旁威士忌的浓烈和薄荷的清香,还夹杂着嚼烟、上好皮革与马匹的气味——这种混合气息总让她想起父亲,也让她对其他带着这般气味的男人本能地心生好感。

“才不会呢,爸,我可不像苏艾伦那样爱告状,”她宽慰道,退后一步端详着父亲重新整理过的装束,摆出副品评的架势。

杰拉尔德是个矮个子,身高刚过五英尺,但腰身粗壮、脖颈厚实,坐着时总让陌生人误以为是个大块头。他那敦实的身躯下是一双短而有力的腿,永远套着能买到的最上等皮靴,像神气活现的小男孩那样叉开站着。多数煞有介事的小个子都难免显得滑稽,可谷仓院里最受尊重的往往是矮脚公鸡——杰拉尔德正是如此。谁都不敢冒昧地把这位奥哈拉先生当作可笑的小矮个儿。

他己年届六十,鬈曲的短发银白如霜,但精明的脸上没有一丝皱纹,那双锐利的蓝眼睛仍焕发着年轻人无忧无虑的神采——毕竟他这辈子最费脑筋的难题,也不过是打扑克时该抽几张牌。他的面孔活脱脱是爱尔兰的缩影,圆润红润的脸庞、短鼻梁、宽嘴巴,好斗的神气,仿佛刚从阔别多年的故土穿越而来。

杰拉尔德·奥哈拉火爆的外表下藏着一副最柔软的心肠。他见不得奴隶挨骂后撅嘴——哪怕那责罚完全应当;听不得小猫呜咽或孩子啼哭。可他又最怕被人看穿这份心软。所有遇见他的人不出五分钟就能察觉他的善良,唯独他自己浑然不觉。倘若知道真相,他的虚荣心定会大受打击——因为他总以为当自己扯着嗓门发号施令时,人人都会吓得发抖乖乖服从。他从未想过,庄园里真正令人服从的其实只有一个声音——他妻子艾伦那温柔的嗓音。这个秘密他永远也不会知晓,因为从艾伦到最愚笨的田间奴隶,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维系着这个善意的谎言,让他始终相信自己的话就是法律。

斯嘉丽对父亲的暴脾气和吼叫最不以为然。作为长女,自从杰拉尔德明白家族墓地里那三个小坟包后再也添不了儿子,他便渐渐养成用男人对男人的态度待她——这正合她心意。比起两个妹妹,她更像父亲:卡琳(本名卡罗琳·艾琳)娇弱爱幻想,苏艾伦(教名苏珊·埃莉诺)则总以优雅淑女风范自矜。

此外,斯嘉丽和父亲之间还维系着心照不宣的默契。倘若杰拉尔德撞见她翻栅栏(而非绕半英里路走大门),或是和追求者在门前台阶上坐到太晚,他自会声色俱厉地训斥她,却绝不会向艾伦或嬷嬷告状。同样,当斯嘉丽发现父亲违背对母亲的誓言又去跳栅栏,或是从县里闲话中探知他打牌输钱的确切数目(她总有办法打听到),也绝不会像苏艾伦那样故作天真地在晚餐桌上抖露出来。父女俩郑重其事地相互保证:让这些事传到艾伦耳朵里只会伤她的心——而世上没有任何力量能让他们伤害这位温柔的女性。

斯嘉丽在暮色中望着父亲,不知怎的,只要在他身边就觉得安心。他身上那种旺盛、粗犷而实在的气质正对她的胃口。她生来不爱剖析自己,自然不明白这正是因为他们骨子里流着相似的血液——尽管艾伦和嬷嬷花了十六年工夫想把她调教成淑女。

“您现在看着体面极啦,”她说道,“只要您自己不说漏嘴,谁也不会疑心您又干了淘气事儿。不过我觉得,去年您跳那道栅栏摔坏了膝盖之后——”

“嘿!老子跳不跳栅栏,还轮不到自家闺女来管!”他嚷着又拧了拧她的脸蛋,“摔断的可是自个儿的脖子!再说,小姐,你连披肩都不裹就往外跑,像什么话?”

斯嘉丽看出他正用惯常的伎俩转移话题,便挽住他的胳膊说:“我在等您呢。没想到您回来这么晚。我就想问问,您把迪尔茜买下来没有?”

“买了,可这价钱简首要了我的老命!连她的小丫头普莉西也一块儿买了。约翰·威尔克斯差点白送,可我杰拉尔德·奥哈拉做生意绝不占朋友便宜。最后硬叫他收下三千块,把母女俩都买过来了。”

“天啊,爸爸,三千块!您根本用不着买普莉西!”

“什么时候轮到我的女儿来教训我了?”杰拉尔德高声反问,“普莉西是个机灵的小丫头,所以——”

“我了解她,又蠢又滑头,”斯嘉丽不为他的怒吼所动,平静地反驳,“您买下她,还不是因为迪尔茜求您。”

杰拉尔德被戳穿善举时总是一副窘态,此刻又露出那种狼狈相。斯嘉丽见他这般藏不住心事,不禁笑出声来。

“是又怎样?要是迪尔茜整天为那孩子牵肠挂肚,买她来有什么用?听着,以后绝不许这儿的黑奴和外边人通婚了——太费钱!好了,小猫咪,咱们进去吃晚饭吧。”

暮色渐浓,天边最后一抹青绿也褪尽了,微凉的晚风驱散了春日的暖意。可斯嘉丽仍磨蹭着不走,盘算如何提起阿希礼又不让父亲起疑。这着实不易——她生来不懂迂回之术,而父亲偏偏和她一样敏锐,总能识破她拙劣的借口,正如她常看穿他的把戏。况且他拆穿时向来不知婉转。

“十二橡树园那边怎么样?”

“老样子。凯德·卡尔佛特也在,谈妥迪尔茜的事后,大伙儿在走廊上喝了几杯托迪酒。凯德刚从亚特兰大回来,那边全乱套了,人人都在谈论战争和——”

斯嘉丽暗叹。只要父亲扯到战争和脱离联邦的话题,没几个钟头绝不会罢休。她赶紧另起话头。

“他们说明天烤肉宴的事了吗?”

“经你这么一提,倒真说起过。那位小姐——叫什么来着——去年到过咱家那个招人疼的小丫头,阿希礼的表妹——哦对,梅兰妮·汉密尔顿小姐,她和她哥哥查尔斯己经从亚特兰大来了,还——”

“哦,她真来了?”

“来了。这姑娘文静得很,话都不多说一句,这才像个大家闺秀嘛。快走吧,丫头,你妈该找咱们了。”

这消息让斯嘉丽心头一沉。她原本还痴心妄想梅兰妮·汉密尔顿会留在亚特兰大——那才是她该待的地方。如今连父亲都夸赞她温婉娴静的性情(与自己截然不同),斯嘉丽再也按捺不住了。

“阿希礼也在吗?”

“在啊。”杰拉尔德松开女儿的胳膊,转身紧盯着她的脸,“你要是专为这个出来等我,干嘛拐弯抹角不首说?”

斯嘉丽无言以对,恼得脸颊发烫。

“说呀。”

她仍不吭声,恨不得能晃着父亲叫他闭嘴。

“他不但来了,还特别关切地问起你,他妹妹们也是,说明天烤肉宴盼着你一定去。我看谁也拦不住你。”他狡黠地说,“好了丫头,你跟阿希礼到底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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