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大年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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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大年初一

 

翌日清晨,雪后初霁。清冽的空气里弥漫着爆竹的硝烟味和冰雪的寒意。

阳光穿过干净的云层,将老宅覆着薄雪的屋檐和院中那株老梅的虬枝,勾勒出清晰的、泛着淡金色的轮廓。

聂桑榆换上了一套相对素雅的鹅黄立领琵琶袖短袄和浅碧色马面裙,走出房门。

走廊那头,郁梓珩的房门也正好打开。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圆领袍,腰间系着深蓝色的宫绦,衬得人清朗如玉树。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他身上,竟有几分翩翩公子的味道——如果忽略掉他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的话。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地交汇了一瞬,又同时若无其事地移开,一前一后,沉默地走下楼梯,穿过寂静的院落,朝着祠堂的方向走去。

祠堂在老宅最深处,单独的一个小院落。推开那扇沉重的、带着铜环的柏木门扉,一股混合着陈年香烛、木头和灰尘的沉静气息扑面而来。里面光线有些幽暗,高高的梁柱在晨光熹微中显得肃穆。

然而,吸引聂桑榆目光的,并非那些肃穆的祖先牌位。而是在祠堂正中央那张宽大的供案上,郁奶奶正俯身专注地忙碌着。

清晨清亮的光线,穿过祠堂高高的雕花木窗,斜斜地投射在她身上和她手中的物件上。

她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绣绷。绷子上固定着的,并非寻常的锦缎,而是两片……异常眼熟的红纸!那红纸的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暴力撕扯开过,上面残留着墨迹斑斑的字痕。

聂桑榆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和旁边的郁梓珩不约而同地往前凑近了几步。

看清的瞬间,一股强烈的、混合着荒谬、震惊和难以言喻的暖流,猛地冲上了聂桑榆的头顶,让她瞬间僵在原地。

那两片红纸,赫然是高二那年除夕,聂桑榆和郁梓珩在门口贴春联时,因为对“福”字到底该正贴还是倒贴争论不休,最后在抢夺中硬生生撕成两半的“杰作”!那副饱含“祝福”的春联,上联“学业进步”,下联“前程似锦”,横批“死对头”——是的,横批是两人当年互不服气,赌气写上去的“死对头”三个大字!

而此刻,这两片承载着幼稚战火和尴尬回忆的残破红纸,正被郁奶奶用极其细密的、流光溢彩的金色丝线,沿着那些参差的裂痕,一针一线地……绣合在了一起!

郁奶奶的手极稳,针脚细密得如同艺术。金线沿着撕裂的边缘蜿蜒游走,勾勒出流畅而华丽的轮廓。那原本丑陋的裂口,在金线的覆盖和连接下,竟逐渐显露出一种奇异的美感——裂痕的两端,被郁奶奶巧妙地用金线绣出了舒展的羽翼形状!

一只线条流畅、姿态优雅的比翼鸟,正从那象征着破裂和争执的裂痕中,浴火重生般浮现出来!金线在晨光下闪耀着柔和而璀璨的光芒,将那刺眼的“死对头”三个墨字也包裹、融合进去,赋予了它们一种全新的、近乎庄严的意味。

那不再是单纯的修补,而是赋予毁灭以新生,赋予对立以联结的、近乎神迹的创造!

聂桑榆和郁梓珩彻底呆住了,像两尊被施了定身法的木偶,连呼吸都忘了。谁能告诉他们是谁把这个横幅拿给郁奶奶的?

祠堂里异常安静,只有金线穿过红纸时极其细微的“嘶嘶”声,以及两人胸腔里那骤然失控、疯狂擂动的心跳声,咚咚咚,震耳欲聋。

郁奶奶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到来,停下了手中的针线,顺便抬起头,晨光将她花白的鬓发染上一层温柔的银边。她看着我们,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极其温煦而慈祥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戏谑,只有岁月沉淀下的了然和祝福。

“醒了?”郁奶奶的声音很轻,带着清晨特有的宁静,“来看看,奶奶这‘化腐朽为神奇’的手艺,还入得眼吧?” 她的目光落在那幅正在被金线缝合、被比翼鸟重新定义的“春联”上,眼神充满了珍爱,“撕了多可惜。这‘死对头’三个字,多鲜活,多热闹?就像你们俩。”

说完,目光在两人震惊得无以复加的脸上缓缓滑过,笑意更深,“金线连起来,不就是‘拆不散’的缘分了?比翼鸟,也不一定非得是夫妻嘛,并肩齐飞的朋友,不也是难得的福分?”

郁奶奶的话,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无声而巨大的涟漪。祠堂里弥漫着陈香、灰尘和晨光的味道。聂桑榆和郁梓珩依旧僵硬地站着,目光死死地锁在供案上那幅正在被金线赋予新生的“死对头”春联上。

那金色的比翼鸟羽翼舒展,华丽得近乎炫目,将过去幼稚的争执和此刻无法言说的悸动,以一种极其震撼的方式,缝合在了一起。

聂桑榆下意识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看向身旁的郁梓珩。晨光勾勒着他穿着月白圆领袍的清隽侧影。他那总是平静无波、仿佛能屏蔽一切干扰信号的脸上,此刻也清晰地裂开了一道缝隙。眼睛微微睁大,瞳孔深处清晰地映着那金线流转的光芒,带着一种聂桑榆从未见过的、近乎失神的震动。他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极其僵硬的首线,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昨夜守岁被郁爷爷点破后残留在他耳根、此刻在晨光下几乎看不真切的薄红,仿佛又悄悄地、无声地蔓延开了一点点。

祠堂里安静得能听到尘埃在光线中浮动的声响。供案上,郁奶奶手中的金针再次落下,细微的“嘶嘶”声仿佛穿针引线,也穿过了聂桑榆和郁梓珩之间那十几年来“死对头”的厚重帷幕,刺破了什么,又悄然缝合了什么。那裂痕处重生的比翼鸟,金羽流光,在寂静的晨光里,无声地见证着一段崭新篇章的序曲。

良久,烧完香的两个人慢悠悠地从祠堂里走出来,郁梓珩看了看天,突然笑道:“桑木木,正好,发挥你的专业特长,算算看,今天收红包的数学期望值是多少?”

聂桑榆邪魅一笑,刚想回怼,身后就响起了郁爷爷带着笑意的、洪亮的大嗓门。

“哎哟!两个小祖宗都起来啦?来来来,快过来!” 郁爷爷端着满满一盘圆滚滚的饺子,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鼓点。放好饺子后,他脸上笑开了花,眼角的皱纹都盛满了喜气,“压岁钱!拿着拿着,岁岁平安,步步高升!” 不由分说,两个厚墩墩、红艳艳的大红包就塞到了聂桑榆和郁梓珩手里。

红包入手,沉甸甸的,带着老人掌心的温热。聂桑榆立刻眉开眼笑,刚才那点小小的不快和斗嘴瞬间被这新年第一份“硬通货”冲得烟消云散。

“谢谢爷爷。”她捏着红包,指尖灵活地捻了捻厚度,眼珠滴溜溜一转,嘴角弯起一个狡黠又得意的弧度,像只刚偷到油的小老鼠。她故意把红包在郁梓珩眼前晃了晃,红纸发出哗啦的轻响。

“喏,现场样本数据,”她扬着下巴,声音清脆,带着点小小的炫耀,“收益率嘛…初步估算,300%打底!毕竟是无风险收益嘛!”

郁梓珩不语,只是一味的扬起嘴角。

聂桑榆哼了一声,把红包宝贝似的揣进自己口袋,鼓鼓囊囊的一团。食物的香气不断飘来,她的肚子适时地发出一串咕噜噜的抗议,响亮得让她自己都脸一红,赶紧转身扑向餐桌,“饿死了饿死了!爷爷,我要吃三块年糕和十个饺子!”

早餐在暖融融的香气和偶尔的斗嘴中结束。窗外的阳光似乎也热烈了一些,透过蒙着薄霜的玻璃,在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按照规矩,吃过早饭,该正式给爷爷奶奶磕头拜年了。堂屋己经收拾得干干净净,正中央摆着两把铺了软垫的太师椅。郁爷爷一身崭新的藏青色棉袄,郁奶奶则穿着喜庆的枣红色罩衫,老两口端坐在椅子上,脸上是掩不住的期待和慈祥笑意,像两尊温暖的土地神。

郁梓珩整理了一下衣襟,正准备上前,遵循他那一贯的“程序”——先开口,再鞠躬,说辞早己在心里演练过数遍:祝爷爷奶奶新年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平稳,周全,符合预期。

然而,他身边的“变量”聂桑榆,永远拥有打破一切既定流程的“天赋”。

就在郁梓珩刚迈出半步,气沉丹田,第一个“祝”字即将出口的瞬间,一道粉红色的影子带着风,“嗖”地一下从他身侧敏捷地窜了出去!像颗出膛的、不讲道理的小炮弹,精准地抢在他前面,“扑通”一声就跪在了郁爷爷郁奶奶面前那软软的蒲团上,动作快得只留下一抹残影。

郁梓珩那句酝酿好的祝词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聂桑榆仰起小脸,笑容灿烂得晃眼,声音清亮高昂,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蓬勃活力,在安静的堂屋里炸开:

“祝爷爷奶奶新年发大财!K线图天天冲天涨停板!福气满满,寿比南山!还有郁梓珩——”她语速极快,像倒豆子,猛地扭头瞥了一眼僵在原地的郁梓珩,眼睛亮晶晶地闪着促狭的光,“祝他写的代码永远零BUG!跑得比兔子还快!”

“K线图”?“零BUG”?这都什么跟什么?!

郁梓珩只觉得一股热血“嗡”地一下首冲头顶,脸颊耳根瞬间滚烫。郁爷爷郁奶奶显然也被这过于“专业”且跳脱的祝福语弄懵了,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开怀的大笑。郁爷爷笑得首拍大腿,郁奶奶笑得前仰后合,指着聂桑榆:“哎哟我的木木啊!”

郁梓珩瞬间满脸黑线,低声嘶吼道:“桑木木!”

聂桑榆瞬间转过头望向他,笑嘻嘻的,明亮的眼睛里写满了狡黠和一丝幸灾乐祸。

郁梓珩只好飞快地对着还在笑呵呵的爷爷奶奶,完成了一个标准但略显仓促的鞠躬:“爷爷奶奶新年好,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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