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马拉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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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马拉松

 

听我宣布,寒假结束。

七点的晨光,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还带着水珠的柠檬片,清冽里带着一丝未醒透的酸意,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

校园主干道两旁的白杨树,枝叶筛下碎金,在涌动的人潮头顶跳跃。空气里弥漫着汗水的咸涩、防晒霜的甜腻,以及一种名为“集体亢奋”的荷尔蒙气息,嗡嗡作响,扰得人耳朵发麻。

校际马拉松,一年一度,荷尔蒙与乳酸齐飞的盛会。

聂桑榆和张灵朴此刻正被淹没在这片由运动短裤和人字拖构成的汪洋大海里。聂桑榆目光艰难地越过前方一个汗湿的后脑勺和两个晃动的、印着“摇滚不死”字样的背包,精准地锁定了斜前方那道身影。

郁梓珩穿着一件紫色的印有B大logo的运动服,正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听旁边一个眼镜片厚如酒瓶底的男生说话,下颌线绷着,带着一种惯有的、拒人千里的专注。

“木木!这边这边!” 元气十足的喊声像个小炮仗在聂桑榆耳边炸开。

聂桑榆肩膀一沉,差点被这股蛮力带得一个趔趄。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她那本次马拉松“战略物资押运官”苏雨枝。

她整个人几乎挂在聂桑榆肩上,背上那个巨大的、鼓鼓囊囊的登山包,让她看起来活像一只移动的、色彩斑斓的蜗牛。

“轻点!苏雨枝!” 聂桑榆稳住身形,嫌弃地试图把她的爪子从我肩上扒拉下来,“你这包里是塞了座山吗?”

“战略储备!懂不懂?”苏雨枝圆圆的苹果脸上满是得意,艰难地腾出一只手,费力地拉开背包拉链,一股浓郁的、混合着酱料和肉香的热浪扑面而来。里面赫然躺着几个保温盒,隐约可见码放整齐的肉卷和……一只小小的、倔强的自热锅!边缘甚至还顽强地冒着一缕极其微弱、几乎被喧嚣人声冲散的白汽。

“自热锅?”聂桑榆眼皮狠狠一跳,“你这是来跑马拉松还是来野营的?半路开火做饭?”

“补给!深度补给!”苏雨枝理首气壮,拍了拍她的“移动厨房”,“关键时刻,一口热乎的顶十个能量胶!饿着肚子怎么为金融系的荣誉而战?”她说着,又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还带了小马扎!等会儿要是跑不动了,找个风景好的补给站……”

聂桑榆瞬间痛苦地扶住额头,感觉未来几小时的路途瞬间又漫长了几公里。目光下意识地再次投向郁梓珩的方向。而他似乎也被他那边更大的动静吸引了,眉头微蹙地转过头。

郁梓珩身边,站着他的室友楚晨轩。

此刻,楚晨轩正以一种极其豪迈的姿态,展示着他背上的巨型蛋白粉桶——那桶的体积,目测足够给一头小象补充一个月的营养。桶身明晃晃印着“增肌MAX”的爆炸字体,旁边还外挂着几串用登山扣拴紧的、粗如儿臂的能量棒,随着他兴奋的挥舞动作噼啪作响,活像个行走的补给弹药库。

“看见没,郁兄。”楚晨轩兴奋喊道,忽然用手用力拍打着那个巨桶,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引得周围一圈人侧目,“纯乳清!顶配!咱兄弟俩的能量源泉!保管你一路冲到终点不带喘的!待会儿半道上,咱就冲它两大勺,那劲儿,嗖一下就上来了!”他做了个火箭升空的手势,唾沫星子几乎要飞到郁梓珩脸上。

郁梓珩的嘴角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那弧度微小得如同精密仪器上指针的偏转,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开小半步,拉开了与那桶“能量源泉”以及它热情洋溢主人的距离。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那块线条冷硬、科技感十足的运动手表,屏幕幽幽地亮了一下,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注意配速,别太早消耗。”他的声音不高,像初秋清晨掠过湖面的风,清冽平静,轻易地被楚晨轩下一声充满原始力量的“嗷呜”怪叫和苏雨枝那边保温盒盖子不小心弹开的“哐当”声淹没。

陈瑞泽战术性扶了扶黑色眼镜,无奈道:“楚哥,你冷静一点。”

发令枪撕裂空气的爆鸣,像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点燃了整片凝固的喧嚣。凝固的人潮猛地沸腾、涌动、推挤,化作一股奔涌向前的洪流。

欢呼声、尖叫声、脚步声混杂在一起,形成巨大的声浪,裹挟着每一个个体向前冲去。

然而,聂桑榆和郁梓珩几乎是同一时间,像两条早己规划好航线的鱼,以近乎完美的同步率,从汹涌的人潮边缘悄无声息地滑了出去。

没有对视,没有言语,却默契地选择了同一条相对僻静的、沿着校内景观湖延伸的环湖辅道。把震耳欲聋的喧嚣和那两位移动的“战略后勤基地”,远远甩在了身后。

风吹过湖面,带着的水汽,拂过发热的脸颊,终于送来了久违的、令人舒爽的安静。

只剩下鞋子落在沥青路面规律的轻响,和彼此几乎同步的、平稳的呼吸声。空气里只剩下青草、湖水,和前方隐约飘来的、属于第一个补给站的甜香。

前方,第一个补给站红色的顶棚在绿树掩映下露了出来。几张简易长桌拼在一起,上面堆满了塑料筐和水杯,几个学生志愿者忙得脚不沾地。

主流大军呼啦啦地冲过去,抓起桌上的香蕉、切好的橙子、小包装的能量胶,胡乱塞进嘴里,灌几口水,又像被鞭子抽着似的匆匆跑开,留下一地狼藉的包装纸和踩扁的水果皮。

聂桑榆和郁梓珩的脚步,却不约而同地缓了下来。目光越过那些被争抢得一片狼藉的主桌,精准地落在角落一张稍小的桌子上——那里安静地摆着几盘看起来明显精致许多的小点心,旁边立着一个小小的、手写的牌子:“烘焙社友情支持”。大概是给工作人员自己留的“私货”。

两人走到桌前,仿佛参加一场无声的仪式。聂桑榆拿起一个边缘烤得金黄、点缀着鲜红草莓的小挞。郁梓珩则端起旁边纸杯里刚倒出来不久、还冒着热气的咖啡。

聂桑榆拈起一枚草莓挞后,又从腰包里拿出一把银叉。指尖的动作带着一种挑剔的仪式感。银叉落下,精准地切割开的鲜红草莓、柔滑的卡仕达酱,最后是那层承载一切的塔皮。叉尖送入口中,舌尖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开始分析。

“草莓选品及格,”她咽下后,声音不高,恰好能穿透周遭的嘈杂,落入几步外那人的耳中,“汁水充沛,酸度平衡,勉强算新鲜。”银叉在指尖轻转,指向塔底,“卡仕达酱么…甜度尚算克制,可惜香草籽的香气寡淡得像兑了水,诚意不足。”

目光挑衅般斜睨过去,郁梓珩正端详着一杯纸杯咖啡。他闻言,并未立刻回应,只是低头,鼻尖轻嗅杯中升腾的热气,那姿态,像在实验室鉴别某种未知化合物。随即,他浅啜一口,喉结微动,让液体在口中充分浸润。

“深烘豆子,”他终于开口,声音清冽如初秋的晨风,却带着针尖般的锐利,“掩盖瑕疵的惯用伎俩,焦苦气重得像烧糊的电路板。”他晃了晃纸杯,褐色的液体荡起涟漪,“至于你说的‘诚意不足’?”他抬眼,镜片后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她,“这咖啡的酸度,尖锐失衡,毫无层次,像未经调试的劣质代码,只配倒进下水道。”

聂桑榆眉梢微挑:“哦?看来郁校草对甜品鉴赏的阈值,低得如同对咖啡因的耐受度?一点焦苦就跳脚?”银叉轻点挞皮,发出细微脆响,“至少这挞皮,虽火候欠佳导致底部潮软,延展性尚可。不像某些人的品味,僵化得如同过时的算法。”

郁梓珩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程序运行中一个微小的反馈信号。“聂校花对‘延展性’的要求,倒是对应了你金融模型里无限拉伸的泡沫预期。”他指尖无意识地着粗糙的纸杯壁,“至于火候?精确控制是基础。就像你手里那块挞皮,多三分钟是焦褐的失败,少三分钟,就是此刻的…湿软败笔。” “败笔”二字,被他刻意放慢,清晰吐出。

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奶油香和咖啡的焦苦,混杂着不远处人群的汗味。两人隔着一张堆满点心的简陋桌子,用最“专业”的术语、最“体面”的姿态,进行着一场只有彼此能懂的味觉攻防。每一句点评,都是裹着糖衣的子弹;每一个眼神交汇,都藏着八年较量磨砺出的、心照不宣的锐利锋芒。

“浮屿记的挞皮,”郁梓珩忽然放下纸杯,杯底在桌面磕出轻响,结束了这场回合,“火候能精确到87分。”

聂桑榆轻哼一声,将最后一点残挞送入口中:“拭目以待。别到时候,又拿烧糊的咖啡豆来充数。”

就在两人准备结束这场临时的味觉评审,重新投入赛道时,远处一阵喧闹声由远及近,像一股小型泥石流般冲了过来。

“饿死我了!肉!肉在哪里?!” 一个身材可以压死一只大象的男生那标志性的、如同饿了三天的棕熊般的咆哮率先穿透空气。他庞大的身躯像一辆开足马力的坦克,轰隆隆地碾过地面,目标明确地冲向主桌那堆被蹂躏得差不多的香蕉和橙子。

巨大的补给包在他背上疯狂地晃荡,发出“哐啷哐啷”的抗议声。他一把抓起三根香蕉,连皮带肉地往嘴里塞,黄黄的果肉糊了半张脸,果汁顺着下巴往下淌。

几乎是同一时间,另一个方向也杀来一员猛将。

“让开!那是我的卷!最后一个牛肉卷!” 苏雨枝的声音带着一种护食的尖利。她背上的“移动厨房”随着她冲刺的动作剧烈起伏,那个小小的自热锅顽强地持续散发着微弱的蒸汽信号。

她像一头敏捷的豹子,猛地扑向主桌边缘一个被遗漏的、孤零零的牛肉卷,途中还灵活地避开了男生甩过来的香蕉皮。

“放屁!谁拿到是谁的!” 男生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含糊不清地怒吼,庞大的身躯灵活地一转,伸出沾满香蕉泥的大手,也抓向那个可怜的牛肉卷。

两只手,一只沾着香蕉泥,一只带着自热锅的余温,同时扣在了那个油纸包着的卷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下一秒,补给站上演了本届马拉松第一场、也可能是唯一一场“摔跤友谊赛”。

“松手!野蛮人!这是我们金融系的战略储备!” 苏雨枝像只炸毛的猫,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回拽,小脸憋得通红。

“扯犊子!写你名儿了?老子看见就是老子的!” 男生寸步不让,铜铃大的眼睛瞪得溜圆,手臂上虬结的肌肉贲张,那小小的牛肉卷在他蒲扇般的大手里显得岌岌可危,油纸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两人如同角力的斗牛,围绕着那个小小的牛肉卷,开始了一场力量与意志的拉锯战。你推我搡,脚下拌蒜,男生背上的补给包“咣当”一声撞在旁边的桌子腿上,震得上面的一次性水杯哗啦啦倒了一片。苏雨枝巨大的背包带子被男生不小心扯住,勒得她嗷嗷首叫,背包里隐约传来保温盒碰撞的闷响。

旁边的志愿者目瞪口呆,想劝架又不知从何下手,只能徒劳地喊着“同学别抢!后面还有!”。

而聂桑榆和郁梓珩站在几米开外,完美地避开了这场“营养争夺战”的波及范围。

聂桑榆看着苏雨枝那因用力而扭曲的脸和王磊脖子上暴起的青筋,默默地从腰包里掏出一小包独立包装的湿纸巾,抽出一张,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指尖上并不存在的挞屑油渍。

郁梓珩面无表情地端起他那杯被点评为“酸度失衡”的咖啡,又抿了一小口,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那混乱的中心,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默片。他甚至还微微侧了侧身,确保飞溅的香蕉泥不会殃及他那件紫色运动服。

“啧。” 聂桑榆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说不清是无奈还是嫌弃。

“嗯。” 郁梓珩的回应更短促,像敲下一个确认键。

两人又默契地转身,将身后那场围绕着碳水与蛋白质的、原始而喧嚣的战争彻底屏蔽。

脚步重新踏上环湖的沥青路面,平稳,匀速,朝着下一个补给站进发。湖风依旧清凉,带着水草的气息,将身后那片“战场”的硝烟味远远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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