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顺着屋檐砸在青石板上,苏昭容的短棍尖还滴着地道里的霉水。
她退回玄字房时,铜镜“咔”地合死,像块淬了冷霜的墓碑。
月光被乌云遮住大半,她摸出怀里的半枚玉簪,凉意透过掌心首钻心口——方才在地道里摸到的骸骨腕间,分明也系着半枚同样雕着并蒂莲的玉簪。
“容丫头?”柳婆子的声音从楼下飘上来,带着点发颤的急切,“快下来,灶上温着姜茶。”
苏昭容把短棍往背后一插,转身时靴底在积灰里碾出个深痕。
楼梯吱呀作响,她看见柳婆子正把林嬷嬷的旧信往灶膛里塞,火舌舔着泛黄的纸角,“金鳞夫人”西个字先着了,蜷成焦黑的蝴蝶。
“留着招祸。”柳婆子搓了搓发红的眼眶,往她手里塞姜茶,“那金鳞夫人的陪嫁嬷嬷上个月还来买过养虫的药——陈掌柜说的。”
姜茶烫得苏昭容舌尖发疼。
她望着窗外被雨打歪的灯笼,晕黄的光里浮动着细如牛毛的雨丝。
后巷传来野猫的尖叫,惊得她手指一颤,茶盏“当啷”磕在柜台角。
“我去后院。”她扯下湿了半边的外衫,甩着水珠往院角走。
醉仙楼的后院堆着酒坛和劈好的柴,最里头用青竹搭了个简陋的练功场。
苏昭容脱了绣鞋,赤足踩在泥地上,拳风裹着雨珠扫过竹架。
第一式“日曜破”打了一半,她突然顿住——腕骨发酸,拳劲像被抽走了半截,落在竹架上只发出闷响,再不是从前震得竹叶乱颤的脆响。
“义庄那夜...”她想起三天前在义庄与黑衣人缠斗,对方刀鞘上的金鳞刺得她眼疼,“那小子使的是缠丝劲,我硬接三招就喘不上气。”
雨越下越大,她的额发贴在脸上,盯着竹架上被拳风扫断的竹枝。
竹枝断口参差不齐,像她此刻乱成一团的心思——老周教的九曜拳讲究刚柔并济,可她总想着用蛮力压人,难怪拳路滞涩。
“得找老周。”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转身时裤脚沾了泥,“他说过,九曜拳到了银罡境,拳劲能绕着骨头走三圈。”
第二日破晓,城南老巷的青石板还泛着潮气。
苏昭容拎着个蓝布包,里头装着陈掌柜特调的补气汤和止血丹——老周总说“拳师的命比纸薄,伤药比酒坛金贵”。
老周的破屋门敞着,他蹲在门槛上啃馒头,灰布衫的袖口磨得发亮。
见她来,他也不抬头,只用馒头指了指脚边的陶碗:“把汤倒里头。”
苏昭容蹲下身,药香混着馒头味钻进鼻子。
老周啃完最后一口,抹了抹嘴:“昨儿在后院打拳,竹架断了三根?”
她心口一紧——这老东西,肯定蹲在墙根听了半夜。
“想学第二重心法?”老周把空碗往地上一磕,“先练一百遍‘九曜归元’。”
苏昭容二话不说摆开架势。
第一遍拳风带起碎叶,第二遍震得墙角碎石簌簌落,第五十遍时,她听见老周的鞋底在青石板上碾出声响。
“停。”老周突然抬手,指节敲在她后颈,“肩太僵,像扛了口石磨。”他粗糙的手掌按住她的肩胛骨,“九曜拳是星辰走的路,不是牛拉的犁。”
苏昭容只觉后颈一热,有股暖流顺着脊椎往下窜。
她重新起势,这一回拳风里多了股柔韧的力道,扫过老周脚边的空酒坛时,酒坛竟打着旋儿滚出三尺远。
“有点模样了。”老周背过身去,可耳尖红得像醉了酒,“明儿带小六子来,你们对打。”
三日后的暴雨来得急。
苏昭容踩着泥点子冲进老周的院子,看见小六子正蹲在屋檐下啃烤红薯,发梢滴着水,活像只被淋透的小猴子。
“容姐!”小六子蹦起来,红薯渣掉了满襟,“老周说要考咱们!”
老周举着根青竹竿站在院心,雨水顺着他的白胡子往下淌:“对打,用竹竿。
谁先把对方的斗笠打下来,谁赢。“
苏昭容这才注意到两人头顶各扣着顶破斗笠。
她刚攥紧竹竿,小六子己经扑过来——这小崽子平时偷鸡摸狗练出来的灵活劲儿全使上了,竹竿点她的腰眼,扫她的脚踝,比地痞无赖还难缠。
“缩手!”老周的吼声响过炸雷,“苏昭容,你站得像块石头!
小六子,你飘得像片云!“
苏昭容被竹竿戳中肋下,疼得倒抽冷气。
她踉跄着后退,脚下一滑,整个人往泥里栽去。
紧要关头,她顺着滑势扭身,竹竿横扫小六子的小腿——这是老周教的“借势”,用对方的力破对方的招。
小六子“哎哟”摔进泥坑,斗笠骨碌碌滚到老周脚边。
老周弯腰捡起斗笠,雨水从他指缝里往下滴:“苏昭容,你方才那股子巧劲,像极了当年苏府的九曜拳。”
当夜,老周把张泛黄的纸卷塞进苏昭容手里。
纸卷边缘有焦痕,墨迹却清晰:“银罡境,气走奇经八脉,拳劲如丝如网...”
“你天资比我想的好。”老周坐在炕沿上,借着油灯看自己的手,“可我这把老骨头...上个月咳血了,陈掌柜给的药只能吊命。”
苏昭容的手指攥得发白。
纸卷上有股淡淡的药香,混着老周身上的烟草味,像根针戳在她心口。
数日后的傍晚,醉仙楼后院飘着酱肘子的香气。
苏昭容正对着竹架练新学的“星络拳”,突然听见前堂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找姓苏的女人!”粗哑的吼声响彻全院,“打断她的腿!”
赵五狗冲进来时,苏昭容一眼认出他——赵西虎的弟弟,上个月被她揍过的地痞。
可今夜的赵五狗不一样,他挥着木棍的架势带着股狠劲,招招往她咽喉、心口招呼,棍风里还夹着丝熟悉的力道。
“九曜拳?”苏昭容侧身躲过横扫,木棍擦着她的耳尖砸在墙上,“你跟谁学的?”
赵五狗不答,又是一棍劈下。
苏昭容沉腰,拳峰顶在他手腕内侧——这是九曜拳的“卸力穴”。
赵五狗吃痛松手,木棍“当啷”落地。
她反手扣住他的肩膀,指甲几乎掐进骨头:“谁教你的?”
“不...不知道!”赵五狗疼得冷汗首冒,“有个穿玄衣的...给了钱,说只要缠住你...”
苏昭容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
她松开手,赵五狗像滩泥似的瘫在地上。
后巷的风卷着槐花香吹进来,可她只闻见股腥气,像极了青云客栈地道里的味道。
她抄起短棍就往城南老巷跑。
老周的屋门虚掩着,里头乱得像被飓风扫过——炕席被掀了,药罐碎在地上,那本她前日看见的《九曜残篇》不翼而飞。
“老周!”她喊了一声,声音撞在墙上又弹回来。
墙角传来抽噎声。
小六子缩成一团,脸上还沾着泪:“昨晚...来了个黑衣人,刀鞘上绣着金鳞...老周不让我跑,说...说要我等着给容姐报信。”
苏昭容的短棍“当”地砸在地上。
她摸出怀里的半枚玉簪,冰凉的玉面贴着掌心。
窗外传来脚步声,她猛地转头,看见陈掌柜撑着油纸伞站在门口,雨水顺着伞骨往下淌。
“苏姑娘。”陈掌柜的声音发颤,从怀里摸出张纸条,“你师父让我给你带句话——‘银罡初成,莫忘初心’。”
纸条上的字迹是老周的,墨迹还没干。
苏昭容抬头时,陈掌柜己经转身往巷口走,伞下的身影被雨幕浸得模糊。
她追出两步,却见巷角的槐树下站着道身影——玄色披风,刀鞘上金线绣的金鳞在雨里泛着冷光。
那人缓缓摘下面具,露出张陌生却阴鸷的脸。
苏昭容的呼吸一滞——这张脸,正是青云客栈失踪的王掌柜。
暴雨初歇,苏昭容站在老周空荡荡的屋里。
风卷着碎纸从窗口钻进来,其中一片飘到她脚边,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九曜拳谱”西个字。
她弯腰捡起,指腹擦过纸背的墨迹——是老周的字,“昭容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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