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敲过第七下时,苏昭容的脚尖己勾住青云客栈后院的青瓦檐角。
晚风卷着酒气从楼下飘上来,她垂眸望着墙根下打盹的伙计——那人身后挂着的铜铃随呼吸轻晃,是客栈防贼的土法子。
她抿了抿唇,右手在腰间软甲上按了按,老周亲手缝制的穿山甲鳞片隔着粗布硌得皮肤微痛,像在提醒她:当年在巷子里被人追打时,这软甲替她挡过三记铁棍。
屋檐下的窗纸透出昏黄灯火,说话声混着茶盏轻碰的脆响漏出来。
她悬在半空的身子又低了两寸,耳尖几乎要贴上窗棂。
“……那丫头竟真有半枚玉簪,怕是当年那个孩子没错了。”男人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含着块热炭,“林嬷嬷那老东西嘴硬,说要等玉簪主人到了才肯交东西,可上头的人等不及——”
“林嬷嬷”三个字撞进耳膜时,苏昭容的指尖在瓦当上掐出月牙印。
十年前苏府逐出的老仆,这名字她在养母临终前的呓语里听过,在老周蘸血写的密信里见过,此刻突然从陌生人嘴里吐出来,像根烧红的针,首接扎进她喉管。
屋顶突然传来瓦砾碎裂的轻响。
她本能地旋身翻跃,短刀破空的风声擦着后颈掠过。
月光下,黑衣人腰间的缠枝莲腰牌闪了闪——和昨夜窑场偷袭她的那伙人,竟是同一批。
“小娘皮倒挺能跑!”黑衣人粗喘着挥刀再刺,刀身映出他左脸狰狞的刀疤,“赵西虎爷说了,打断你两条腿,再把玉簪抠出来!”
赵西虎?
苏昭容瞳孔微缩。
白日里这地痞带人砸醉仙楼,被她用九曜拳的“破云式”掀翻三个,剩下的连滚带爬跑了,原以为是条癞皮狗,倒会咬人的后手。
短刀再次劈来,她侧身避开时踢翻脚边的竹篓,腌菜坛子骨碌碌滚下台阶。
黑衣人分神去看,她趁机抓住廊下晾衣绳,借力荡起,双腿如铁钳般锁住对方脖颈。
“谁派你来的?”她压着黑衣人撞在墙上,膝盖顶在他腕间麻筋,短刀当啷落地,“赵西虎背后还有谁?”
黑衣人喉间发出嗬嗬怪响,突然猛咬舌尖。
血沫溅在苏昭容脸上时,她感觉到对方身子一软——竟是服了毒。
她松开手后退两步,看着尸体缓缓滑坐地面,后颈渗出冷汗:这灭口手段,比赵西虎那蠢货狠辣多了。
客房里的灯火不知何时灭了。
苏昭容抹了把脸上的血,摸出火折子撬开窗闩。
空的。
床榻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桌上油灯还剩小半盏,灯芯结着焦黑的灯花。
她的目光扫过案头,一张信笺被镇纸压着,墨迹未干:“我当年亲眼所见,那夜苏夫人与刺客私会,其女出生不久便遭调换……若我命丧于此,请将此信交予持有玉簪之人。”末尾署名“林嬷嬷”,字迹歪扭,像是蘸着颤抖的手写成。
信笺下还压着枚木雕符牌,纹路扭曲如蛇,她翻过来,背面刻着“玄铁卫”三个字——大楚最神秘的暗卫机构,连老周都只提过一句“碰不得”。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吆喝撞进窗户,震得她耳膜发疼。
苏昭容把信和符牌塞进怀里,指尖触到玉簪的凉,突然想起柳婆子昨日说的话:“苏府那潭水浑得很……”
天刚蒙蒙亮时,醉仙楼的灶膛里飘出红薯粥的甜香。
柳婆子正往酱菜坛里撒盐,听见后堂门响,手一抖,盐罐子差点摔了。
“柳姨。”苏昭容把木门闩好,“您知道林嬷嬷么?”
酱菜坛“当”的一声磕在石台上。
柳婆子的手指抠进坛沿,指节泛白:“十年前被老夫人赶出去的那个?”她突然转身,眼眶红得像浸了血,“小容,有些事知道得早,不是好事。”
“可我手里有半枚玉簪。”苏昭容摸出发间玉簪,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簪身投下细碎光斑,“养母说,等遇到拿另一半的人,就知道自己是谁。”
柳婆子的手抖得厉害,她抬起布满老茧的手,轻轻碰了碰玉簪,像在碰什么易碎的梦:“当年苏府嫡女出生那日,老夫人亲自雕了对玉簪……你娘抱着你在院里看月亮,说等你会走路了,要教你认簪子上的缠枝莲。她生得那样美,笑起来像……”
“叩叩叩!”
急促的敲门声惊飞了檐下麻雀。
柳婆子猛地缩回手,用围裙拼命擦眼睛。
苏昭容打开门,白三娘跌跌撞撞闯进来,鬓角的珠花歪在耳后:“不好了!西市茶棚有人说,醉仙楼的老板娘是苏府失散十年的真嫡女,现在街面上围了三拨人——苏家的护院、玄铁卫的暗桩,还有帮拿了赏钱的地痞!”
苏昭容的指尖在门框上叩了叩,九曜拳的银罡境让她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摸出怀里的信和符牌,转头对柳婆子笑了笑,那笑里带着点市井混出来的狠劲:“柳姨,您说我娘教我认缠枝莲的样子,我还没见过呢。”
白三娘擦着汗指向窗外:“他们快到巷子口了!”
苏昭容把玉簪重新插进发间,软甲在裙底压出利落的线条。
她走到柜台后,摸出老周送的匕首,刀鞘上的残莲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正好和昨夜黑衣人腰牌的缠枝莲,拼成一朵完整的花。
“既然要见,那就见见吧。”她对着柜台的铜镜子理了理鬓角,镜中女子的眼睛亮得像淬了火,“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急着,要把真嫡女逼到台上来。”
窗外的乌云不知何时漫过了屋檐,风卷着尘土扑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像极了十年前养母临终前,用最后一口气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小容啊,你要活成自己的光。”
柜下的包袱己经收拾了半宿,老周的拳谱、养母的旧衫、还有那半枚玉簪,此刻都安安静静躺在布里。
苏昭容伸手摸了摸包袱角,又抬头望了眼墙上挂的“醉仙楼”木匾——这三个字,她刻了十年,守了十年,可有些事,该换个地方守了。
巷口传来铜锣开道的声响,有人扯着嗓子喊:“苏府护院到——”
苏昭容抓起包袱甩上肩,转身对柳婆子和白三娘笑了笑:“等我回来,给你们带苏府的桂花糕。”
门被风“砰”地撞开,尘土裹着人声涌进来。
她最后看了眼灶台上温着的红薯粥,抬腿跨出门槛,玉簪在发间一闪,像颗未落的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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